不是什么兇神惡煞的口氣,閔子華卻嚇得腿上一軟,跌坐在沙發上,應該是壓到了庭如的腿,她不耐煩地抱怨了句什么,翻了個身又睡了。
閔子華抬頭看眼前的人,眉眼似曾相識,笑的尤其可惡,他突然就想起來了:“你是……岳峰?”
————————————————————
毛哥抱著被子哆嗦了一夜,尕奈的冬天本來難熬,昨晚尤甚,據說是什么北方的冷空氣南下,你妹的有本事去霍霍海南島啊,北方的冷空氣盡跟北方的小老百姓過不去這算什么玩意兒?兔子還不欺負窩邊草呢。
高原實在是太冷了,一年只能做半年的生意,毛哥裹著被子思考“事業”,頭一次動了挪窩兒的打算,看人家雁子選的地兒多好啊,旅游勝地,四季如春,錢好賺,人也安逸……
要不是過兩天有個藏歷的法會,據說到時候游客會多,能追上小五一的規模,他才不待在這兒受這罪呢。
毛哥七點多醒,起了兩個小時才把這個床給起完,洗漱完了燒上鍋莊,泡了杯八寶茶,吸溜幾口,給肚子里倒騰了點熱氣,縮著脖子過去開大門……
一開門就愣住了,有個客人站在門口,是個女孩兒,身邊擱了個旅行箱,帶著垂絨球的帽子,圍著帶絨球的圍巾——這種成套的圍巾帽子毛哥在城市里見過,好看是好看,應付尕奈的溫度那根本是笑話,帶三都不管用。
再細看,果不其然,嘴唇都凍紫了。
毛哥挺不好意思的,趕緊幫著拎箱子往店里讓:“住店是吧,哎呀姑娘我起晚了,你怎么不敲門呢?”
那女孩哆哆嗦嗦跟進來,忽然叫了聲:“毛哥。”
毛哥愣了,一邊放箱子一邊看她:“你認識我啊?”
那女孩不吭聲,伸手去解圍巾,她手指凍的有點僵,伸不直,好一會功夫才把圍巾的結扣給解開。
“毛哥你還認識我嗎?”
毛哥呆呆看著她,頓了頓又朝她身后看,確信她是一個人來的之后,毛哥說話有點結巴:“苗……苗苗?你怎么會來啊?”
“我來找岳峰。”
毛哥有些反應過來了:“你來之前,就沒給他打過電話?岳峰根本不在尕奈啊,你這不是白跑一趟嗎?還有……你不是結婚了嗎,你……你老公同意你來啊?你家里知道這事嗎?”
苗苗不吭聲,毛哥一時也沒轍,把她拉在鍋莊前坐下烤火,又趕緊給她倒了杯熱茶,苗苗捧著搪瓷缸子捂手,捂著捂著眼圈就紅了,淚滴子啪嗒嗒往搪瓷缸子掉。
毛哥急了:“怎么了啊這是,你沒給岳峰打電話啊?”
苗苗哭起來:“他不接我電話。”
————————————————————
季棠棠在昆明下的車,按照之前設想好的,整理了一下行裝,買了個大的推拉式旅行箱,背包折好了放進去,扔了一些舊衣裳,這是她的慣常做法,在路上所能背負的重量畢竟有限,走一段扔一些補一些,雖然有些浪費,但已經是最合適的方法了。
原本想再買一些戶外的衣服鞋子,進店時忽然轉了主意,改進了市中心的百貨商場,買了一雙齊膝的皮靴,跟足有七厘米高,又買一雙連褲絲襪,最后在一家日式的專賣店里選了一套半長裙和配有圍巾的淡藍色粗針套頭毛衣,她在更衣室里把全套都換上,套絲襪的時候,很有點報復社會的快感:都幾年沒穿過高跟了,東奔西跑的太憋屈了,整天穿的跟流亡分子似的,以后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想穿什么穿什么!
當然,這不是改裝的主要目的——外頭應該有不少人想找她,阿成的死,最好跟秦家沒有關系,如果有的話,古城一定有幾雙別有用心的眼睛,她需要做一些改變,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全套換好,扶著墻站起來,直覺腿都不聽使喚了,季棠棠不信邪:大學的時候社團活動,也被拉上去當過幾次禮儀小姐,又不是沒駕馭過高跟鞋,就算四年不穿,功力還是在的。
導購在外頭催:“小姐換好了嗎,還合身嗎?”
季棠棠嗯了一聲,儀態萬方地掀簾出來,才剛走了一步,連人帶簾子往外撲,虧得外頭的導購下盤穩,把她給抱住了。
扶起來之后,導購小姐憋笑憋的不行,跟扶慈禧太后一樣扶著她,示意她往鏡子里看:“穿的多好看啊。”
季棠棠朝鏡子里看,然后很是不要臉地在心里夸自己:“太好看了啊。”
這倒不全是yy,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好的衣服的確是把人襯的更出眾的,更何況她幾年沒穿過這種型,自己看自己都眼前一亮,柜臺付款的時候,做成生意的導購小姐分外熱情:“你穿這種衣服,最好直發,那真美翻了。”
季棠棠從善如流,不過去燙直之前,先把高跟皮靴換成了平跟的,另外買了副墨鏡。
燙直花了她足有四個小時,發型師不停在她耳邊嘮叨,嘮叨的結果是又給“極其不注重保養”的頭發加了個柔順護理,燙完了看效果,黑亮的長發披在肩上,相當驚艷。
季棠棠一直看鏡子里的自己,她覺得特陌生,如果岳峰對面過來,會認出自己嗎?
發型師還以為她不滿意,趕緊拿梳子過來做示范:“小姐你看,效果多好啊,真是一梳到底啊。”
他裝模做樣地撒手,那梳子還真是暢通無阻自行梳到底了——當然也不排除是梳子特別重的緣故。
————————————————————
五個小時之后,季棠棠到達微暮的古城。
她已經屬于旅游者中相當潮的一類了,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唇上搽著帶亮粉的唇彩,細致的腕上帶了好幾樣不同的鐲子,尼泊爾木鐲、印度細鐲、藏式藤鐲,頭發很美,衣服很美,連剛買的黑色帶貝紋的旅行箱都相當搶眼。
她沒有急著進古城,先上了城樓,站在高處俯瞰古城老式的飛檐屋角,掏出了煙點上,深深吸一口,慢慢吐出煙圈。
吸煙這種事,她完全無師自通,甚至有進階的跡象,煙圈一個套一個,慢慢浮在眼前,然后彌散開去,從煙氣里看古城,像是看剛剛開場的老電影。
她低下頭,視線的正下方是古城進口的拱形通道,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每一個進出的人,有空手的,掛相機的,背包的,也有拎箱子的。
視線漸漸模糊,時空驀地交疊,好像看到第一次來古城的自己,夜晚,下著小雨,她躲在拱道里把背包底部小兜里的防雨罩拉出來罩上,又帶上雪帽,那個時候頭發還是卷的,沒罩上的幾縷露在外面,被雨絲打濕了,后來雨越下越大,躲到路邊一個酒吧屋檐下頭避雨,酒吧靠街的面是玻璃墻,透過玻璃,里頭有個人特別熟悉,她就伸出手去,把面前的玻璃擦了又擦……
煙頭灼到手了,季棠棠瑟縮了一下,重新回到現實中來,四周已經黑了,古城的遠近都開始亮燈,一盞又一盞,巨大的蒼涼從心底升起,境由心生,現在看燈,像在看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煙灰在煙頭集了很長,還沒有落,季棠棠伸手把煙頭彈向半空,煙灰在高處散開,又落下,細小的灰屑從臉頰拂過,紙錢燒盡,也無非就是這個味道吧。
阿成,我來送你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