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峰的腦袋轟轟的似乎是要炸開,以前那些理不清的千頭萬緒,似乎都爭相要在這瞬間拼接出一幅完整的圖畫……
——棠棠的身邊一直帶著一串風鈴,有時怎么碰都不響,有時詭異地發出聲音……
——最初,她是為了素昧平生的凌曉婉去的尕奈,接著,又為萍水相逢的陳偉而奔走,再然后,在古城重新遇到,尕奈到古城,相隔千里,她一直在逐撞鈴的怨氣而走……所以每次遇到她,總會有死亡如影隨形……
——明明是盛夏,但是卻有一張正規的聯網可查的名為“季棠棠”的身份證,明明沒有工作,卻不愁生計,父母早就為她鋪好了路……
——海城市除夕夜惡性殺人案件,明明生還但不跟任何朋友甚至是愛人聯系,因為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叫盛夏,還因為那個時候,她已經開始逃亡……
“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一些事情,你被我的事拖累了幾次,還受了傷,什么都不讓你知道,總是不合適的。”
岳峰制止她再說:“等等啊棠棠,你讓我緩緩,你先讓我緩緩。”
季棠棠抬頭看了看岳峰:“智商不夠啊,腦子轉不過來了吧?”
“去。”岳峰瞪了她一眼。
季棠棠傷感之余又有幾分好笑,她去到邊上翻出自己的護膚品,然后對著穿衣鏡開始撲爽膚水,正捻著化妝棉擦拭額頭的時候,岳峰在后面叫她:“棠棠。”
“嗯?”
“這事為什么要告訴我?”
季棠棠愣了一下,她看著鏡子里的岳峰。
“你傻啊你,這么重要的事情,你隨便跟人家說,就因為人家幫了你?萬一人家是別有用心的呢?你爸媽為這事付出那么大代價,你就這樣說出去了?”
岳峰的話是很有道理的,季棠棠沒吭聲,她如果對岳峰說“我相信你不會出賣我的”,會不會顯得太矯情了,再說了,憑什么相信呢?就憑這加起來不到十幾天的了解和相處?
所以她老老實實地點頭:“知道了。”
見她這么配合,岳峰反倒沒話說了,頓了頓忽然生起氣來:“你怎么這樣啊?”
“我怎么樣啊?”季棠棠莫名其妙。
岳峰也說不清楚,只是心里莫名煩躁: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前一天晚上,一定經歷了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街上找到她的時候,她會是那樣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樣——但是轉眼之間,忽然一切都正常起來,反而顯得他是異類了,難道她不應該哭嗎?不應該很難受嗎?這樣一副禮貌的、微笑的、滿不在乎的模樣,讓他看了說不出的煩躁。
“棠棠你別這樣,”岳峰終于忍不住了,“如果你聽到了毛哥的話,心里難受,你想哭就哭吧,你別裝的沒事人一樣行嗎?”
季棠棠驚奇地瞪大了眼睛看岳峰:“岳峰你怎么這樣啊,還有硬讓人家哭的?”
岳峰瞪她,她先還一副很無辜的樣子,被岳峰瞪著瞪著就有點心虛了,避開了目光一聲不吭。
岳峰心里一軟:“棠棠,你一定得走這條路嗎?你還有的選對嗎?咱找份工作,好好安定下來吧,你這樣一直在路上走,什么時候是個頭?而且總是面對這些血腥的事情,你心理受得了么?”
季棠棠笑嘻嘻的:“我找不到工作啊岳峰,我大學都沒念完,我一點工作經驗都沒有。”
“我幫你找,要么你先跟我回去,我那邊朋友多,我托他們給你找個安穩不顯眼的工作,大家離的近,也有個照應。棠棠,你真不能這么走下去,太危險了,你一個女孩兒,哪天真的死在路上,連個收尸的都沒有。”
這話顯然是觸動季棠棠的心事了,她的笑容慢慢就不見了:“岳峰,這種事情想想也就算了,你覺得真能安穩嗎?我媽媽躲了那么久,還不是被找到了?這種事情,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與其提心吊膽的過日子,還不如早死早超生了。”
“我不信你是這么想的,”岳峰說的很認真,“棠棠,你有什么不能講的理由,一定要選這條路?”
“我媽媽希望我這么做啊,”季棠棠避重就輕,“再說了,好久之前不就跟你講過嗎,家族事業嘛。”
岳峰動氣了:“棠棠,你非逼得我說出來是嗎?你是個聰明女孩兒,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你們盛家這種化解怨氣的方式有問題嗎?”
“我不是做你們家這種行當的,但是連我這種外行都覺得,化解死人的怨氣,不該是這種以暴制暴的方式。殺人者固然可恨,但是你用骨釘把人家粉身碎骨,這種生前就作惡的人死后的怨氣不是更大嗎?如果你們家一直都是用這種方式化解怨氣,那你們盛家的邪門程度跟秦家有什么分別?棠棠,你所有的信息都來自于你媽媽對吧?如果你們盛家根本就不是她所說的樣子呢?如果你們盛家根本就是個作惡的家族,如果你現在所做的都是錯的事情,你難道真的要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季棠棠的嘴唇翕動了兩下,岳峰的話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到一直以來她最害怕面對的問題面前:如果整件事情的大前提根本就是錯的,如果盛家的動機根本就不是正義的,她要怎么辦?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在漸漸發冷,此時此刻,內心的恐懼,實在是比面對那些血腥而又可怕的事情時要大許多許多。
她定了定神:“岳峰,我媽媽養了我二十多年,我跟你認識,加起來也不超過二十天。我為什么要相信你的話,去懷疑自己的媽媽?”
岳峰情急:“棠棠,我不是這個意思……”
季棠棠沒讓他說完,她退后一步,看了岳峰很久,慢慢朝他鞠了一個躬。
很標準,很虔誠,90度。
岳峰手足無措:“棠棠,你這是做什么?”
季棠棠抬起頭,眼圈開始泛紅:“岳峰,我特別謝謝你,你幫我的事情,我都記著。但是,我再也不希望你插手了,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只會比現在更難解決,我希望你們都好端端的,你跟我說過你要抽身,就從現在開始好嗎?”
岳峰的眼圈有點發澀,他吁了口氣,低頭抹了抹眼睛:“棠棠你過來。”
他把季棠棠拉近了一些:“我再問你一件事,最后一件,這個疙瘩解了,我也就沒什么擔心的了。”
說到末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轉到椅子旁擱著的那件季棠棠的外衣上:“棠棠,你在尕奈和古城都出過事,但是后來都好端端的,你是不是……不會死的?”
季棠棠怔愣了一下:“啊?”
但是她很快反應過來,馬上點頭:“是的。”
岳峰不相信:“你看著我眼睛說。”
季棠棠笑起來:“你以為你眼睛是測謊儀嗎?”
說著,她認認真真看進岳峰的眼睛里:“現實擺在眼前,岳峰,你親眼看到的,我一直沒事,你沒必要擔心的。”
總覺得有些不對,但又找不出什么破綻,岳峰松開她手:“什么時候走?”
季棠棠眼底的驚訝一掠而過。
“好端端的要請客,還把大家都叫上,其實是想走了是吧?”岳峰笑起來,“好歹比在尕奈時有進步,沒有一聲不響地溜掉。什么時候走?”
“讓你看出來啦,”季棠棠微笑,“我想好酒好菜整一桌子,把你們都給灌醉了,然后悄悄溜掉。誰知道叫你給識破了。”
“那我要下去跟老毛子說,讓他選家最貴的酒樓,點最好的菜。”岳峰也笑,“你使勁灌我酒,我還會醉的。棠棠,我不去送你了,你保重。”
季棠棠含著眼淚笑起來:“保重,我們大家都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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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下樓去了,八成是在跟毛哥商量晚上吃飯的事情,因為季棠棠聽見神棍又在嚎啕:“肯德基!我管你們吃什么,我只吃肯德基!”
季棠棠覺得好笑,她站在屋子里笑了半天,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剛剛的爽膚水擦了一半,皮膚有點干干的,她取出一塊新的化妝棉,浸透了水,對著鏡子慢慢的擦拭。
擦著擦著,就想起了岳峰剛剛的話。
——“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你們盛家這種化解怨氣的方式有問題嗎?”
——“如果你們家一直都是用這種方式化解怨氣,那你們盛家的邪門程度跟秦家有什么分別?如果你們盛家根本就是個作惡的家族,如果你現在所做的都是錯的事情,你難道真的要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季棠棠盯著鏡子里臉色蒼白的自己,下意識地答了一句:“我想過的岳峰。”
但是岳峰,你有想過嗎?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如果盛家根本是個作惡的家族,那么我現在,手上已經有三條人命了,我徹徹底底,已經是個殺人犯了。.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