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深吸了一口氣,作為一個還未考b證沒有資質的非法小ham,他喊出了自己火腿生涯中的第一句呼叫:
“cq!cq!cq!thisisbg4mxh,bravo-golf-four-mike-xray-hotel,callingcqandwaitingforacall!”
他的聲音會在電臺內被調制成有規律的無線電波,接著被天線內部的振子發射向空中,在燈火通明車水馬龍的南京市秦淮區,像是有人投入一顆小小的石子,蕩起肉眼看不見的微微漣漪,以光速向四面八方擴散,在五十公里高的電離層被反射向地平線之外,跨越大江大河與郁郁蔥蔥的原始森林,被每一個守在這個頻道上的人聽到。
“cq”是所有無線電通信中的通用短語,意思是seekyou。
類似于打電話時所說的“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而bg4mxh則是他的呼號。
上面的呼叫翻譯過來,就是“喂!喂!喂!這里是bg4mxh!bg4mxh正在找人聊天!我等你回復啊!”
在中國,業余無線電是一項受到嚴格管控的愛好,想使用無線電臺進行通聯必須證件齊全,操作員需要經過考試獲得執照,而每一座合法的電臺都會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呼號,就像是人們的身份證號碼,白楊手中的這臺ic725,呼號就是bg4mxh,其中開頭的b字母代表中國,g字母代表業余電臺的級別——白楊的是個三級臺,所以是g,數字4則代表地區,江蘇地區的呼號都是4。
當然也有不合法沒呼號的電臺,那叫黑臺。
就好比沒上戶口的黑戶。
白楊的電臺是老爹留給自己的,老爹是個腌制了二十年的老火腿,曾經在北海艦隊觀通站服役,專業的通信技術兵,轉業后在市里開嘀嘀,當年老爹在南京市火腿圈子里叱咤風云,正兒八經的技術大佬,最后還是退出了江湖。
用老爹的話來說,這年頭哪里還有人玩這個,聊天用微信不香么?
“cq!cq!cq!thisisbg4mxh,bravo-golf-four-mike-xray-hotel,callingcqandwaitingforacall!”
白楊再次呼叫,然后略微緊張地等待回應。
他希望幾秒鐘后會有另一個人的聲音在頻道中響起,那可能是個j開頭或者r開頭的呼號,來自日本或者俄羅斯。
但頻道里仍然無人應答,只有無邊無際的白噪音。
白楊有點失望,是哪里出了問題么?
但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短波通聯出問題其實再正常不過,任何因素都有可能導致失敗,無線電波本身就是不穩定的,而電離層也是不穩定的,兩個不確定的玩意湊在一起能得出確定的結果那才是見鬼了,更何況如今外界的電磁環境愈加復雜,城市內遍地的干擾,一輛電動車對電臺來說都是反輻射武器。
要么是這個頻道上根本就沒人,所以他怎么呼叫都沒有回應。
白楊把手機翻了出來,其他人明明說過14195是個菜市場。
他重新找到了那條帖子。
一看時間。
媽的,2012年。
老爹說得沒錯,玩無線電的人是越來越少了,玩短波的人那就更少了,目前還有活人的是uv頻段,市內的車友們靠這個討論周末去哪兒擼串,用短波電臺進行遠距離通聯這樣費時費力的事早沒人干了。
所以老爹把這電臺當收音機用。
在2019年的今天,少有人能感受到無線電臺通聯的浪漫,沒人再愿意架起十幾米高的天線,把自己的聲音送向世界各地,這東西太復雜太繁瑣太緩慢,即使作為業余愛好也不夠有趣不夠刺激。
越來越多的老ham退出江湖,老爹就是其中一員。
白楊把功率從2w提升到5w,再試著呼叫了一次。
果真是沒人。
頻道里空空蕩蕩的。
老爹年輕時,有些頻道里熱鬧得像菜市場,來自全國各地的無線電波在夜空中交匯,又飛往世界各地。
現在連菜市場里的人都散光了。
白楊慢慢擰動調頻旋鈕,液晶屏上的數字一點一點地變動,從14.195mhz變成14.120mhz,又變成14.125mhz,他想碰碰運氣,說不定其他頻道里會有人在說話呢?
14.126mhz。
14.128mhz。
14.130mhz。
白楊撐著腦袋,每個頻道都聽個十幾秒,然后擰動旋鈕。
14.131mhz。
14.132mhz。
14.133mhz。
他是個在沙漠中踽踽獨行的旅人,舉目四望都碰不到第二個同類。
白楊嘆了口氣,今天晚上的通聯宣告失敗,他久久地看著電臺,隨手撥了撥電臺調頻旋鈕,把旋鈕轉過來又轉過去,跟玩收音機似的,紅色的tx指示燈一直亮著,液晶屏上的數字飛速跳動。
他忽然一愣,手指停住了。
等等!
白楊小心翼翼地把旋鈕慢慢地往回撥,皺起眉頭,凝神聆聽,在嘈雜的噪音中有人在模模糊糊地說話,不知是在唱歌還是在念經。
有人!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頻道。
14.255mhz。
折騰了一晚上,白楊終于碰到了第二個人。
還是個姑娘。
白楊等對方的聲音停下來,開始呼叫:““cq!cq!cq!thisisbg4mxh,bravo-golf-four-mike-xray-hotel!callingcqandwaitingforacall!”
頻道里靜默了幾秒鐘。
然后耳機中爆發出詫異的驚叫:
“活人?”.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