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昀看著劉曄目光灼灼地說道:“當此漢室傾頹之際,諸侯所求,不外乎篡漢、扶漢、自保三途!常人尚可審時度勢,擇木而棲。”
“可子楊先生您卻不然!”
“帝裔之身,便如烙印在背!若執意委身于割據自雄、甚或心懷篡逆之徒,即便您一生如履薄冰,又真的能走到對岸嗎?”
怎么說呢,其實投奔了曹氏的劉曄,最后官至太中大夫,謚景侯。
這個結局很難講到底算不算走到了對岸。
要是有人非得認為這算是走到了,也不能說錯。
但中間的過程之辛酸,加上壯志未酬之憾,和被主上猜忌之痛……
只能說很難評吧。
此刻的劉曄,當然也不會知道自己后來官至太中大夫。
他有心扭頭就走,可腳下卻如生了根一般,臉色一陣陰晴不定,心頭甚至翻涌起一股對張昀的恨意。
恨他撕開了血淋淋的真相,更恨他所句句屬實!
若非袁術竊據九江,我又豈會投靠他袁氏?
就袁紹、袁術這哥倆的所作所為,說他們要匡扶漢室,路邊的狗都不信!
可其他諸侯又能強到哪去?
哪怕是同屬漢室宗親的劉表和劉焉,心中會想著要匡扶漢室嗎?只怕也未必吧。
若我不是漢室宗親,大可良禽擇木而棲,可我偏偏正是光武后裔……
難道真要西赴長安,與那傀儡天子一起吃糠咽菜?
只要中興有望,我自然是甘之如飴。可關中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單憑管中窺豹也可見一斑,實在是半點希望都看不見啊!
剩下的還有誰?
劉曄茫然四顧,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始終卓然而立的劉備。
地不過一郡,兵不滿五千……
就憑這點兒實力也喊著要匡扶漢室?
能行嗎?
劉備仿佛是知道劉曄在想些什么,迎著他審視的目光,鄭重地點點頭。
劉曄嘴唇囁嚅半晌,最終還是說道:“張從事……這兩千歸卒,皆知曄并未死于亂軍之中。若滯留廣陵不歸……家中親眷恐有不測。”
這也是他實在無話可說了。
張昀見狀,心有不甘,還想再說些什么,此時劉備卻上前一步,抬手制止了他:“允昭,不必再說了。”
接著他目光澄澈地看向劉曄,語氣溫和卻蘊含力量:“子揚,君子之交,貴在自安。備豈能因私心而陷君于危墻之下?你心中有所顧慮,不必勉強。”
“前諾不變——他日若子揚回心轉意,備必倒履相迎!”
“去留隨心,珍重!”
劉曄凝視著劉備的眼睛,只覺對面那坦蕩真誠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
他喉頭微動,最終也只是深深地作了一揖。隨后,他決然轉身,步履略顯沉重地匯入了離去的隊伍中,再也沒有回頭。
張昀望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輕嘆一聲:“主公,此人胸中所蘊藏的韜略智計,也唯有在您麾下才能得以施展。昀想要留他,也是不忍見其明珠暗投,空負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