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七日,若是依舊不能降服我再帶清窈前去。”
密室之內,聽罷傳音的穆陵陽眉頭緊皺,平日里古道仙風不染凡塵的氣質,都在這一刻變得陰沉了不少。
他與他這表兄聯系已有多年,只因對方曾由他母親親自教導,所以對于他的大多要求也不會拒絕。
即便是他引對方與清則會面,多次表示希望得母親留在祖中的遺物,對方也在明了厲害后答應了。
然而這次卻……
“主公,不好了,公子方才又吐血了,這般下去恐怕……”
一名身著衣袍的老者急急沖出,顯然是覺得里面的事態已不受他控制了。
“莫急。”
穆陵陽定了定心神,眼下誰都可以慌,唯獨他這個主心骨不可以。
快步走入內室,只見霧氣繚繞間一青年盤腿坐于玉榻之上,渾身被玉榻的寒氣所沾染,唯有唇邊殷紅令人刺目。
此刻一條血龍正盤踞在他的皮下,隨著他的一呼一吸肆意在他體內游走,每走過一處都會帶起熔巖般的灼燒。
而這炙熱的血龍不是它物,正是那從無妄而來的蕭氏血脈,同時也是它在眼前青年體內作祟,十分頑固的想要脫離對方的掌控。
“這血龍頑固不化,公子怕是很難靠自己之力完全將其壓制。”
見穆陵陽抬手打出一道符,一旁老者立刻說起了榻上青年此刻的情況。
“如果再任由這血龍反噬下去,公子恐只有爆體這一條路了。當然若眼下及時打斷融合,公子應只會散功臥病,還是有重回巔峰的希望的。”
“打斷?”
穆陵陽冷笑。
先不說此刻打斷也同樣有爆體的風險,就說成功打斷后的后遺癥,恐怕也需要十多二十年來修復。
而更關鍵的是蕭氏血脈已然破封,若讓其逃了出去他要如何尋覓?
逃匿尚且還有尋得的機會,可血脈若在打斷后自行消散了呢?
“瞧清則這咬牙堅持的模樣,他怕是也不想半途而廢吧。”
穆陵陽看著自家孫兒痛苦卻堅定的神色,覺得自己勢必是要幫他成事的。
至于如何成事……
總歸他活了這么些年,怎么也不可能只聯系他表兄一人。
“近來洛氏三人倒是頗為安分,除了洛清窈偶爾外出流連市井外,也只有那位洛氏小弟子會出門采買一些小玩意了。”
幻姑坐于下首,向祁霄說起這些日子她觀察的情況。
無妄中人入凡本就是為了調查無妄蹤跡,瞧瞧到底是誰在背著他們攪弄凡塵。
就那日莫無雙三人的診斷結果來看,謝老國公四人中的毒的確來自無妄,只不過此毒不烈,中后也就是讓人沉溺于夢中,一直無法醒來罷了。
當然對于幾乎無解的凡塵中人來說,這便相當于活死人了。
由此可以證明無妄的確插手了凡界,再加上祁霄與鳳曦之前的發現,幻姑已然是斷定了這點。
不僅如此,他們還側面鎖定了一些目標,只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還是沒有派人跟蹤對方。
對方既然學了無妄的本事,祁霄想來自己手下也沒幾個人盯得住他們。
幻姑與另一名蕭氏弟子倒是有這能耐,但是蕭氏弟子已被祁霄喬裝送進了宮,成為了趙喜公公的新徒弟,一名整日跟在盛德帝身邊的小太監。
至于幻姑,她一個人要盯著洛氏三個人已經很是不易了。
“洛氏可有其他通信手段?”
祁霄把玩著手中玉盞,料想洛氏此來定不會這般安分,他們也許只是沒有明目張膽的通信罷了。
“倒是有傳音符此物,但此處只能傳音不能傳物,因此雙方也頂多語交流卻做不了別的。”
幻姑篤定道。
“而且傳音符所能承載的語極少,但對靈力的消耗卻不低。而洛氏若頻繁與對方通信的話,我應是能有所感知的。”
幻姑是蕭天h特意安排在祁霄身邊的,不止是因為對方對蕭氏忠心耿耿,更是因為她對靈力的感知十分敏銳。
雖不至于讓洛氏無所遁形,但行事時也必須要小心再小心。
“原來如此。”
祁霄點點頭,便示意幻姑可以下去休息了。
而直到幻姑徹底離開院落,他這才轉身走入內室,伸手輕撫榻上少女白皙細膩的臉頰,看她睫羽輕顫間,竟下意識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手。
像貓,連那愛答不理的性子也有些像。
“曦兒可醒了?”
“沒醒。”
他放柔聲音問,某公主閉著眼睛答。
“沒醒怎么會說話?”
“夢話。”
祁霄垂眸輕笑,好吧,他拿她是一點辦法沒有。
倒是少女緩緩睜開了雙眼,清澈的眸子就這般一動不動的睨著他道:
“謝晚吟與那蘇燁還有幾日成婚?”
祁霄一愣,到沒料到鳳曦會突然問起此事。
于是他思索了片刻道:
“九月初十,還有五日便是了。”
五日啊,不知不覺間他們竟已回來快一月了。
九月初十宜祭祀、嫁娶、納財、開市。
謝府也就在這一日張燈結彩,開門宴請一眾賓客,為謝二小姐謝晚吟招贅慶賀。
“恭喜恭喜啊,還是謝尚書您愛女,竟不將女兒嫁出反倒招贅,我家那丫頭可羨慕壞了!”
“你這是哪里的話?人家蘇公子也是青州的青年才俊,能被謝尚書看中自是有大學問的。這般人才誰不喜歡?入了謝家又是一道助力不是?”
“瞧瞧,還是張大人會說話,我們這笨嘴拙舌的就只能瞧瞧熱鬧了。”
……
鞭炮聲響,小兒嬉鬧。
畢竟是謝家的喜事,自然要由謝家當家謝老國公主理。
雖說老人家大多是丟給謝福等人操辦,但賓客名單還是要一一過目的。
這不,鳳曦與祁霄便堂而皇之的混了進來,此刻正坐在主院喝茶吃點心呢。
“晚吟這贅婿老夫都還未見過,也不知是青州何處的才子,倒是讓老大動了這招贅的心思。”
謝老爺子顯然是不知內幕的,但他懷疑此事也不好跟外人說起,所以鳳曦二人到成了不錯的傾訴對象。
到底是大喜的日子,所以鳳曦難得積口德的沒開口,由祁霄回答道:
“許是謝二小姐在青州與此人投緣,對方才學與否也就不重要了吧。”
“倒也是這么個理兒。”
謝老爺子點點頭,見祁霄眸色清明果真無半點流連之色,這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畢竟他當初對謝晚吟與祁霄的事兒,其實也是有幾分介懷的。
看來他那皇帝女婿說的不錯,眼前這兩個孩子是有緣分在的。
“父親,公主殿下,駙馬爺……”
這邊謝老爺子與祁霄正聊著,到見謝濂謝瑯父子緩步走了進來,一邊畏畏縮縮的行禮,一邊拿眼睛偷偷打量鳳曦二人。
很明顯,如今比起謝老爺子這個威嚴的父親爺爺,他們似乎更懼怕鳳曦這個瘋子一點。
畢竟當初雙方齟齬不少,而今老爺子擺明站在鳳曦這邊,大房更是在之前的試藥之事上讓人心寒,與他們如今就是想親近也親近不起來了。
所以往后若想好過,可不得好好供著這位祖宗么?
“你二人來做什么?外頭那么多賓客不張羅了?”
謝老爺子皺眉,也知道鳳曦不喜三房之人,所以覺得這兩人來的十分不是時候。
聞的謝濂趕忙出聲道:
“今日前來的賓客不是大哥故交,便是與父親您同輩的大長輩,如今兒子與瑯兒無官無職不說,與大房還有些齟齬……”
謝濂這話還未說完,謝老爺子便瞪了這不成器的東西一眼。
“少時老夫讓你多讀書多讀書,你呢?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連帶著你兒子也染上了你的習性!如今好了,知道胸無點墨的壞處了?”
謝濂與謝瑯幾乎是同時縮起脖子,一副他們真的知道錯了的樣子。
見此謝老爺子也不好再趕他們走,因為這二人擺明了就是來他這兒避難的。
這無官無職的人走在外面一眾官員里,可不得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么?
倒是因為大房沒有女眷,眼下余氏與蘇瑜正在外面幫著張羅呢。
“哎,這明明都是一家兄弟,怎么一個個就差的這般遠呢……”
謝老爺子兀自感慨,卻冷不丁聽一旁鳳曦跟著他感慨道:
“是啊,這明明都是一家兄弟,怎么老大這么有出息,老三就差的這般遠呢~”
聞的謝濂老臉一紅,卻又不敢似以前般反駁鳳曦。
倒是謝老爺子眉頭緊皺,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沉默了。
是啊,怎么大兒子就這般出息,而從小被長兄帶著進學的老三卻這般愚鈍?
大兒子與三兒子這般也就罷了,怎么連大孫子與小孫子也差的這般遠?
謝老爺子自認自己家是書香門第,女兒也是萬中無一的嫻雅聰慧,就連如今鳳曦這個外孫女也有了出息……
越想他便覺得越細思恐極,再想想那日他詢問老大他何故爭奪謝家產業時,對方那并未過多掩飾的回答。
有的人這心啊,應該是真的大了……
“老爺,穆老侯爺與兩位老伯爺到了。”
在謝福的輕聲提醒下,謝老爺子這才緩緩回聲道:
“這三個老東西倒還記得老夫,快,扶老夫去門外瞧瞧他們。”
不多時候,謝老爺子便引著三名衣著不凡的老者走進了大堂。
“之前聽說老謝你病著,我這把老骨頭也不好前來探望。這年紀大了,時不時就要病上一場,說不得就把病氣過給你去了。”
走在前頭的胖老者滔滔不絕,顯然對沒來探望謝老爺子十分愧疚。
但兒女不讓他來也是擔心他,那時謝家又處于漩渦中心,他們這樣的小世家是真不敢瞎摻和。
“老黃前些日子也病著,倒是我時不時出門走走身子硬朗些,老黃就光在家里頭刨食兒了!”
胖老者身邊的高瘦老頭樂呵呵的,明明是所有老頭里最瘦的,面容卻相反的最為慈和。
“那胖些的乃是南安伯黃全,瘦高老者則是平陽伯朱正。二人皆是降等襲爵,算是京里那批富貴閑人了。”
祁霄湊到鳳曦耳邊低聲解釋,他也不管某小鳳凰想不想聽,反正告訴她就對了。
“光拿俸祿不干事啊?嘖,本宮怎么就沒有這樣的好命。”
一身班味的鳳曦皮笑肉不笑,覺得狗生是如此的艱難。
而在黃朱二人身后還有一素衣老者,其體態瞧著最為勻稱,舉手投足皆有清風明月之態,讓人忍不住多瞧兩眼。
鳳曦一見他便覺得眼熟,因為對方氣質與穆清則十分相似,說不是對方親爺爺她都不信。
而這位穆太師此刻正落后謝老爺子等人幾步,與一旁緊隨他的謝濱談笑風生。
也是,作為謝晚吟這個新娘子的老父親,穆太師這樣的貴客他自是要來說話的。
不止是他,連帶著謝耀也等候在一旁,似乎是想跟著父親在太師身上沾點兒文氣。
“你這長子倒是周正,往日定也是有出息的人。”
穆陵陽上下打量了謝耀片刻,終于是笑著對謝濱夸贊道。
但也就在這時,他似乎看到是什么令他激動之物,竟撇下謝濱父子快步走入了大堂。
直到此刻眾人才知他看到的不是什么物,而是祁霄這個活生生的人。
“師公。”
祁霄見老者直奔他而來,自然也不能繼續安然的坐在椅子上了,趕忙便起身向對方行了一禮。
穆陵陽是他父親的老師,自然就是他的師公。
“好小子,幾年不見都長這般壯實了!明州之事師公也知曉了,若是你爹娘還在,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穆陵陽拍著祁霄的肩膀,舉止可比方才對謝耀要親切多了。
若是有人仔細觀察,還能瞧見老者紅了一雙眼,似乎是借祁霄看見了他那戰死沙場的學生。
“好了好了,老謝你也別站著說話了。嘗嘗,下頭茶莊新送來的好茶,老夫特意留著招待你們幾個的。”
謝老爺子哈哈大笑著打破寂靜,聞的穆陵陽等人也簡單向鳳曦行了禮,紛紛坐在位置上品起茶來。
這老人聚會難免聊起家中小輩,在場的鳳曦與祁霄自是首當其沖。
祁霄是問什么都能答得滴水不漏,讓老頭子們感慨此乃奇才,他們今上是會挑女婿的。
謝耀雖不如祁霄周到,但每每也能說出讓老爺子們滿意的答案,當是家中頂好的后輩了。
至于鳳曦……
“公主此番親去明州,一路定也有不少見聞,不知對我大昭朝廷這些年的治理做個評價啊?”
胖胖的黃伯爺笑瞇瞇的問,打瞌睡的鳳曦睜著眼睛實誠答:
“百姓好,官員壞,要是把貪的都砍了,舉國上下應該也沒幾個官兒了吧。”
黃伯爺:“……”
倒,倒也不用這么暴力。
“聽聞前些日子公主提出了車馬律例,百姓們對此可受益匪淺,老夫這歸京的一路上可聽了不少好話啊!”
瘦高的朱伯爺接過話頭,決定說些簡單又好聽的話。
誰知鳳曦只是喝了口茶道:
“是祁霄非要問本宮的,本宮這頭剛跟他說了,他轉頭就抄了本宮的答案給遞上去了。”
朱伯爺:“……”
別說,你還怪實誠的啊……
倒是穆陵陽看著鳳曦哈哈大笑道:
“公主當真是個妙人兒啊,難怪清則說您這一年多變化頗大呢。”
“包的,比米奇妙妙屋還妙呢~”
鳳曦擺手,那副一點不謙虛的模樣讓穆陵陽嘴角一抽。
于是乎,這三位老者都默契的選擇了轉移話題,不再跟鳳曦這個鬼才搭話。
而鳳曦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又能繼續快樂的喝茶吃點心了。
唯有祁霄笑著搖搖頭,對自家小鳳凰的心思是門兒清。
這不聊小的,自然就要聊老的了。
而這老人上了年紀后啊,就喜歡坐在一起回憶往昔。
在說完朱伯爺與黃伯爺的年少糗事后,話題也就轉到了謝老爺子與穆太師的身上。
“遙想當年,你二人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啊。咱們這些個勛貴子弟里,也就數你二人那姿容最是出色。”
“可不是,那些個目不下塵的官家小姐只要一見他倆,連臉上的笑容都要多少好幾分。可把老夫跟老朱羨慕的!”
朱伯爺與黃伯爺你一我一語,仿佛將兩位友人的少年時代勾勒在了眼前。
就連謝老爺子也忍不住懷念道:
“論起當年啊,老夫還是不及陵陽兄的。父親曾老夫迂腐刻板,是個不甚有趣的人。當初不少佳人看重老夫,多半也是因著老夫這家世。倒是陵陽兄人品貴重,即便兩位正兄壓著依舊分外出彩。”
謝老爺子并未有揭老友短的意思,而是實實在在的夸贊對方。
因為在座的老人其實都知道,穆陵陽當初在穆家是不好過的。
原因很簡單,那時的穆家還未封侯,家中也只有一個伯的爵位,而穆陵陽之母也并非他那伯爺父親的正室,而是一個從外面抬回來的賤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