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空中居高臨下向自己喊話有違禮節,但此時威世寧也沒時間管這么多了,簡單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傷口對武世祿點了點頭,忍著疼痛從湖邊起飛。
“咱們到旁邊山頂上去。”威世寧對武世祿和洛格喊道。“有什么事到那里再說。”
洛格本想直接去與部下會合,但見威世寧如此堅決也只好跟上。
附近的山頂上多石少數樹,降落時稍不小心就會劃破腳爪。不過總體而也還算平坦,視野也比較開闊。
兩條受傷的龍降落后來不及檢查傷口威世寧便對洛格說:“咱們不能就這樣回去,遇襲的事傳出去不知道有多少腦袋要落地。”
“怎么了,洪明君?”洛格從武世祿身后跳下來。“你現在還在擔心那些家伙?亂賊都到打眼皮子底下了!他們要頭上的腦袋有什么用!”
“我不是擔心他們,是擔心你。”威世寧說。“別忘了這片地是你負責的,秋獵前發現亂賊本是功勞一件,但若是讓你爺爺知道我們遇襲,那可過大于功了。”
威世寧這么一提醒洛格冷靜下來,不得不承認威世寧說的在理。
“那個武云營的兵估計是假的,我在打斗的時候把他的號牌扯下來了。”威世寧說著從挎包里拿出一個木刻牌子交給洛格。
號牌制度早在文君明公時期就已經在靖州施行,號牌上會刻上持有者的姓名籍貫和體貌特征,是出行時必須攜帶的物證,但后來被說擾民被果狄們強制否決,直到爺爺即位后才重新恢復。
洛格接過號牌,這個號牌是木制的,說明持有者是庶民,正面寫著“魏陽郡交河縣”,反面寫著“景伯恩,舊歷二年;天龍,松綠鱗,緗眼,角直,雙翼有灰紋,背無鞍瘢,左后爪第二趾有疾;父景洪,母胡氏。”
“上面寫著他是魏陽郡的,但他說話卻帶有西邊的口我懷疑是舊西亂黨的遺孤。”威世寧說,西殿閣不時要與全國各地的官員會面,對不同地方的口音差異他也略知一二。
洛格點點頭,號牌上可以造假的地方很多,但體貌特征和年齡是瞞不住的。按靖州的紀年法,往屆靖君龍公統治時期以其謚號紀年,如始高、文高、文明、襄明、襄桓。在本屆統治者其中一位駕崩但另一位在位時稱為“舊歷”,當下則稱為“今圣”。
如果那條天龍真的是舊歷二年出世,那么平西之戰開始時剛剛兩歲,確實很有可能是亂黨遺孤。
“眼下就看是誰給的他行頭和這個號牌。”洛格說。“這兩個東西想搞過來可不容易。”
“這東西也不好搞。”威世寧拔下插在自己身上的一支箭,仔細打量著箭頭。“鐵頭,而且鑄造的很講究。”
洛格點點頭沒有說話,偽造號牌,私藏甲胄和軍用兵器,哪一項都是重罪,能同時搞來這三樣的人或龍,絕對已經深入靖州統治階層。
“小心!有龍來了。”一旁放哨的武世祿突然發出警告,洛格和威世寧趕忙抬頭,遠處果然有一條龍正向咋了飛來,目標明確,顯然是他們三人。
“大君,你和邸下先走!”武世祿對洛格和威世寧喊道。“我攔住他。”
“逆賊還敢追上來!”洛格憤怒的望向遠處天上的兩個黑點。“我倒要看看他們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
弓箭已經用完了,洛格拔出腰間的環首靖橫刀準備戰斗。
“等等。”威世寧攔住武世祿。“那好像是自己人。”
天上的龍影由遠及近,果然,是一張熟悉的面孔――丘誠諒。
丘誠諒在山頂上空盤旋了一陣子后找了一塊沒有太多石頭的地方降落下來,看到威世寧洛格武世祿三者狼狽的樣子愣了足足十幾秒。
威世寧華麗的衣服已經被撕成布條,血跡在黑鱗與紅衣服上并不顯眼但地面上已經留下了一片血印。洛格雖然沒有受傷但幞頭已經丟了,原本盤起來的頭發凌亂的散開;武世祿雖然有結實的甲衣保護,但尾部深可見骨的傷口觸目驚心。
“邸下……您這是怎么了?”丘誠諒結結巴巴的問道。
“有反賊在林子里。”威世寧簡潔明了的說明了原因。“你來的正好。”
對丘誠諒說完威世寧轉向洛格。“你帶來的那群殿前衛,能信任多少?”
洛格現在雖為廂長,但殿前衛畢竟還是老爺子和自己老爹的――廂長這個位置從下往上看已經是絕大多數人窮極一生都難以達到的高度,但從上往下看就似乎沒這么重要了。
洛格低頭想了想,回答說:“那五對龍騎應該沒問題。”
“這事事瞞不住,也不能瞞。我馬上就得封鎖這里詳查――剛剛暴徒沒有從天上逃走而是躲進林子里,我估計里面有他們的據點。”洛格看了看威世寧身上的傷口。“不過……”
“不能讓外界知道我受傷的事,我從現在開始不在圍場處出面。”威世寧接過洛格的話說。“一會你會圍場處給我拿一件右金鱗衛的官衣我先回去。”
洛格感激的看了威世寧一眼,轉身對武世祿說:“還能飛嗎?我得趕緊回圍場處調兵。”
“沒問題。”武世祿向前邁一步說,身后卻留下一道明顯的血痕。
“讓丘誠諒送你回去吧。”威世寧說。“他能更快些。”
“那你和武世祿怎么辦?”洛格看了看兩條龍身上的傷口。“就在這等著?反賊可就在下面林子里頭呢!”
“我們就在這里等著你給我送衣服和醫工,不會有事。”威世寧說著指了指不遠處的另一座山頭,有一座舊塔屹立其上。“那座山上就有守備軍駐扎,反賊不敢靠近這里。”
洛格看向威世寧所指的地方,想起來那座山后面有個村莊,因為離圍場太近正在組織遷移,守備軍也在那里扎營監督,那座塔就是守備軍臨時征用的空兵營地和了望臺。
守備軍雖然也是兵部管理,但由于兵源大都是從各地輪流抽調,被稱為“更卒”,沒有像營兵和衛兵之間矛盾。當然,沒有矛盾也沒有福利,臟活累活也都是交給他們干,比如監督移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看來方才威世寧降落到這里不是隨隨便便選的,這周邊的情況他雖不出宮卻也和自己一樣了如指掌。
不過洛格還有些猶豫,威世寧作為龍儲傷在自己的地盤上是大過。龍儲和父親世子平級,相當于自己把老爹喊過來視察工作,結果老爹被反賊傷著了,如果傳出去,爺爺和公爺不可能放過自己,更何況自己還有一個不安分的二叔。自己幾年在殿前衛工作的功勞將功虧一簣。
但另一方面這個計劃的風險顯而易見,守備軍軍營固然有一定威懾力,但既是反賊行動必然反復無常,所謂這里安全反賊不敢來多多少少是一廂情愿的說法。若是威世寧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世子龍儲聯盟崩潰,自己身敗名裂。父親將再無法跟二叔對抗。
洛格心中似乎有一個天平在權衡利弊――現在瞞也不是瞞不住,至少自己得真查出來點名堂,有點功勞來應付爺爺和公爺。而反賊雖說難以預料卻也不是一定會鋌而走險。
見洛格還在猶豫,威世寧催促道:“沒時間多想了,咱們擱這耽誤一秒反正都有可能逃走!到時候就全完了!”
洛格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點點頭。因為情況緊急來不及把武世祿身上的鞍具移過來。洛格僅僅用一根狩獵時的繩子把自己的腰帶和丘誠諒的肩帶綁在一起便準備起飛了。
“好在這里不屬于圍場處,回去后西殿閣和殿前衛的報告各寫各的,不要刻意隱瞞,但非必要不牽扯。”威世寧在丘誠諒起飛前對洛格說。
“我知道。”洛格回答說。“你在這注意安全,一會我就派那五對龍騎送你回去。”
說完洛格便匐倒在丘誠諒背后,一手抓著繩子一手抓著丘誠諒的背帆,隨丘誠諒一起飛到空中。
望著丘誠諒遠去的身影威世寧心里也很忐忑,周圍的環境很安靜,沒有剛才狩獵與戰斗時的喧鬧。但這種安靜甚是詭異,反賊就在眼前的樹林之中,可能正在手握利刃緩緩靠近自己……
方才的戰斗現在回想起來如同一場噩夢。死亡第一次與自己如此貼近,戰斗的緊張過后威世寧感覺渾身都在不自覺的顫抖,他想要解掉手臂上臂弩的殘骸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威世寧想通過思考轉移注意力以恢復對身體的控制――方才的反賊由一條天龍一條海龍和幾個人類組成,組織有序偽裝出色,絕非幾個頭腦一熱就來行刺的刺客。
若說如今大靖最不安分的那幫人無非就是西黨遺孤,但僅憑他們掀不起什么風浪,能弄到武云營的裝備和魏陽郡的號牌,還能有路引一路來到首府,定是背后有什么勢力援助。
他們出現在東郊圍場固然不會是巧合,最大的可能就是想破壞這次會盟,將大靖推向戰爭的邊緣。
如果如此誰會受益呢?一大串名字從威世寧腦海中浮現,冰島,東陸甚至洛格的二叔都有理由,細思極恐。但要想真的了解那只能等洛格查下去了,與自己無關。
威世寧深吸一口氣,身體不再如方才那般顫抖了,反而有些疲憊。他看了眼一旁的武世祿,武世祿很識趣的沒有注意自己,而是正背對著自己警惕著周圍的一草一木。
武世祿是個老兵了,他經歷過更激烈的戰斗受過更嚴重的傷。不過威世寧敢肯定在他嚴肅的表情下同樣恐懼――如果自己受傷的事傳出去,一個龍儲一個世孫還有一個侍衛,誰最倒霉一目了然。
自己建議讓丘誠諒送洛格回去的時候他就選擇了保持沉默,間接把自己再次置于危險之地,固然是私心作祟――他必須保證把這件瞞到自己立出新功勞之后,而若是反賊真的鋌而走險攻過來,他拼死一搏也能得一個忠心護主的名聲保住家里的龍。
當然,他也不會天真到以為能唬住自己和洛格,肯定能看出來是自己和洛格順水推舟給了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這樣冷靜冷靜后威世寧感覺身體的控制權逐漸回歸,但疲憊感卻越來越濃重,想要再思考些什么大腦已經開始抗議了。
威世寧再次深呼吸,試著把臂弩解下來,這次很順利,臂弩的殘骸咔一聲便脫離了手臂落到地上,望著地上臂弩的殘骸威世寧有種醉酒的感覺,有些眩暈,很想閉上眼睛睡一覺。
這種感覺不對勁,威世寧強打起精神。難道是因為自己受了傷?但身上的傷口并沒有想象中那般疼痛難忍。那莫不是敵人的武器上有毒?但一旁的武世祿卻沒有什么反應。
困意就像入夜后的霧一般漸漸濃郁,將自己的一切思緒都淹沒在霧靄之中。周圍的安靜愈發詭異,連風吹草地的聲響都消失了。
這時威世寧身下卻突然傳來一聲液體滴落的嘀嗒聲,仿佛是這萬籟俱寂的世界唯一的聲響。
威世寧低頭一看,自己腳邊已然出現一汪血洼,晶瑩剔透的龍血映著自己的臉仿佛是地獄中自己的凝視。
威世寧頓時感到一股強烈的恐懼,忙伸出一只前爪摸向胸前的傷口,果不其然,深紅的衣服濕漉漉的,已經浸透了自己的鮮血,血液順著前肢鱗片的縫隙如一條條小溪般流淌地面。
胸口的堵住傷口的匕首已經不見了,順著血跡威世寧看到它正于陽光下反射著血色寒光靜靜的躺在方才自己降落的地方。
“不能是現在……”
威世寧撕開胸前的衣服,胸口表面沒有什么明顯的傷痕,也依然沒有特別疼痛的感覺,但血液如同即將沖垮堤壩的水一般流淌著,隨著心跳的頻率有節奏的噴涌著。
威世寧立馬趴下來,騰出兩只前爪攥著從衣服上扯來的布條掙扎著想要堵著傷口,但這小小的傷口卻依然不緊不慢的從鱗片的縫隙處向外滲血,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具身體。
一旁警戒的武世祿終于發現了異樣,趕忙轉身向自己跑過來。威世寧也想走上前,可剛剛起身腿一軟便趴倒在地上,隱約看見武世祿似乎在對自己喊些什么,但除了耳邊的嗡鳴什么也沒有聽見。
“這里不是……心臟的位置……是要偏一點……對吧?”
威世寧感覺眼皮非常沉重,不自覺的合上了眼睛想要歇一歇,在黑暗中似乎輕松多了,方才的眩暈也變成了一種輕飄飄的感覺,似乎自己不必再揮舞翅膀便能翱翔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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