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林晚剛從劉巧姐家取回新做的褂子,還沒來得及在身上比劃兩下,就瞅見自家院子門口,停著一輛嶄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車。
那車擦得锃亮,在日頭底下晃得人眼暈。
林晚心里犯嘀咕,誰家這么大派頭?
她快走幾步進了院子,一眼就瞅見她娘正在院角喂雞,那雞食撒得噼啪響,跟有仇似的。
林晚正納悶呢,就聽見堂屋里傳來她爹那又急又氣的嚷嚷聲,中間還夾著個男人陰陽怪氣的腔調。
她心里一動,沒進屋,悄悄繞到堂屋的窗戶底下,側著耳朵聽里面的動靜。
屋里頭,傳來了她爹帶著點討好又有點急的聲音:
“李會計,你……你這不對啊!我明明記得,秋收我一天不落地都出工了,掙了足足三百六十個工分,咋到頭來,賬本上記的,還差了幾十個?”
李會計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眼皮都沒抬一下,腔調拉得老長:“滿倉啊,賬本上是咋記的,就是咋算的。白紙黑字,我也不能瞎給你添不是?興許是你自己年紀大了,記岔了。”
“我沒記岔!”林滿倉的聲音都帶上了火氣,急得臉都紅了,“我……我天天都拿小本本記著呢!”
“哦?”李會計總算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抹譏諷,“那你拿出來給我看看?咱就按著本子對,要是真記錯了,我當場給你改過來。”
這話一說,林滿倉的氣勢一下子就蔫了。
他慌忙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又跑回里屋翻箱倒柜,叮叮當當一陣響。
過了好半天,他才垂頭喪氣地走出來,聲音都帶上了哭腔:“本子……本子找不著了,好像……好像讓我家那皮猴孫子拿去撕了畫畫了……”
“嗤----”
屋里傳來了李會計的笑聲,中間還夾著他兒子那陰陽怪氣的嘲諷:“爹,我就說吧,跟這些泥腿子有啥好掰扯的。”
“那不就結了?”李會計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你自個兒都沒憑據,還跟我這兒嚷嚷啥?滿倉啊,不是我說你,做人要識時務。有些人,是你得罪不起的。”
他意有所指地朝林晚緊閉的房門瞥了一眼。
“行了,就這么定了。我家建軍還等著我回去吃飯呢!”
他說完,背著手,帶著他那耀武揚威的兒子,大搖大擺地就往外走。
林晚在窗戶底下聽著,怕被他們出來撞見,趕緊貓著腰繞到了院門口,想等他們走了再進去。
沒成想,正好跟他們走了個對臉。
李會計的三角眼在她身上打了個轉,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扶著他兒子那輛嶄新的自行車,趾高氣揚地走了。
林晚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直到他們拐過巷子口才收回目光。
她走進院子,瞅見她爹林滿倉蹲在門檻上,把頭埋在膝蓋里,一口接一口地抽著旱煙。
那煙霧繚繞的,看不清他的臉。
李秀英在旁邊抹著眼淚,嘴里翻來覆去地念叨:“這可咋辦啊……幾十個工分,那得是多少糧食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林晚一句話沒說,走進灶房,從碗柜里拿出一個豁了口的小碗,盛了半碗溫水,又從自己的小布包里,捏了一小撮紅糖放了進去。
她端著那碗紅糖水,走到了東屋。
東屋里,爺爺林老漢正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滿屋子都是嗆人的煙味-->>兒。
奶奶周老太則坐在旁邊,手里的鞋底納得“噗噗”響,嘴里的話跟刀子似的一下下往外冒。
“……我就說!當初就不該退婚!現在好了,人家找上門來報復了!幾十個工分啊,那是能要人命的東西!都是你這個攪家精害的!”
林晚沒理她,徑直走到炕邊,把那碗紅糖水遞到了爺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