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江沐和楊樹林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楊大叔,我記得你家大閨女小巧,今年有十九了吧?這么好的姑娘,該看婆家了。”
提起女兒,楊樹林原本舒展的眉頭又擰了起來,長長地嘆了口氣:“唉,別提了。前陣子是有個媒人上門,說的還是鎮上供銷社的正式工,多好的條件!可那丫頭,死活不樂意。”
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深深的無奈,“她說家里弟妹還小,我跟你嬸子身體又不好,她要是嫁遠了,這個家就沒人撐著了……這丫頭,就是太懂事,懂事得讓人心疼。我……是我這個當爹的沒本事,拖累了她。”
江沐沉默片刻,能感受到這位父親內心深處的自責。
“那……找個近點的呢?就咱們公社,或者鄰村的,也能時常照應家里。”
“咋沒說過!”楊樹林一拍大腿,語氣里滿是焦急和疼惜,“我跟她娘都勸過她,就嫁在咱們二大隊,隔著幾步路呢!可她就是不聽,還撂下狠話,說我們再提這事,她就一輩子不嫁了!你說說,這……我跟你嬸子,寧愿她不懂事一點,哪怕跟我們吵一架呢!”
江沐能想象出那個叫小巧的姑娘,是如何用倔強來掩飾對家庭的守護。
他輕輕拍了拍楊樹林的肩膀,溫聲安撫:“叔,你也別太著急。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緣分這東西,說不準哪天就到了。”
牛車到了地頭,兩人停好車,也拿起鐮刀,一頭扎進了滾滾的麥浪里。
雙搶,搶收搶種,是一年中最累人的時節。
烈日當空,汗水浸透了衣衫,順著臉頰滴落在滾燙的土地上,瞬間蒸發。
好在這幾天老天爺賞臉,一連都是大晴天。
社員們從天不亮一直忙到繁星滿天,直到晚上十點多,李有柱才扯著嗓子喊下工。
江沐拉著最后一車沉甸甸的麥子回到麥場。
皎潔的月光下,麥場上堆起了一座座金色的山丘。
陳健康幾位老同志累了一天,正靠在麥秸垛上打盹,頭一點一點的。
江沐跳下牛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半開玩笑地問:“陳老,今天這活兒,比起當年長征的時候,哪個更累?”
陳健康猛地睜開眼,他挺直了腰桿,神情嚴肅,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
“那不一樣。”他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有力,“長征,是連腳下的路都不知道在哪兒,下一步可能就是懸崖峭壁。是餓得啃樹皮、嚼皮帶,看著身邊的戰友倒下去,連塊墓碑都來不及立。那種累,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現在,苦是苦,累是累,可你看這滿地的麥子,心里是踏實的,有盼頭的!”
老人說到動情處,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烽火連天的歲月,眼中閃爍著淚光。
江沐肅然起敬,不再語。
歷史于他而是書本上的文字,于他們而,卻是用雙腳一步步丈量出來的,是用鮮血和生命鐫刻下的記憶。
“這是最后一車了。”江沐的聲音柔和了許多,“陳老,你們幾位趕緊回去歇著吧,明天還有的忙呢。”
話音剛落,陳衛國和陳小華也扛著鐮刀,一身疲憊地從田埂那邊走了過來。
月光拉長了他們的身影,幾人相視一笑,疲憊中透著滿足,一同踏上了回家的路。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