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亦注視著他,轉瞬之間看透了萬千微妙變化,明曉對方在道出諸多過往后,最深的執念已近乎消亡,開始了重返八境的倒計時,心靈境界生出了全新的蛻變。
只因這拓跋無愁的目標,并非復活親朋摯友,也非攻打域外,非滅除不死藥,而是追求一種落葉歸根般的自我承認,坦誠責任。
“劍心的舉重若輕,到舉輕若重,再至輕重無別,理聚方圓,就相而,形量已具,彌滿虛空,遍一切處,續之湛然……”
她微微一笑,卻像是全然拋卻了先前的天涼覆亡史,不疾不徐,道起了眾人均是首次聽聞的劍道理論:“……心秤無別,非是無情,乃為容道。風雨落處,塵翳自去,非外力凈之,乃心光朗照!”
拓跋無愁亦大笑,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心秤無別,好一個心秤無別!此境之名,道盡我半生血火,半生煎熬。”
“想不到,困鎖數百載的前路,竟在這幾之下,被盡數點破!九境之前,再無壁障!”
不是每一個七境上品,都可以獲得七境巔峰的評價,八境也是相同的道理:真正的八境巔峰,代表著長生之下的修行臻達圓滿,放眼古今,也是寥寥無幾的偉大成就。
戰摩訶在邊上聽得茫然,只覺得思緒如墜云霧,愈發混沌:劍術的舉重若輕、舉輕若重,這很好理解,是力量掌控的技巧;劍意、劍勢的輕重變化,則可通過神念流轉模擬感知,屬于虛實相生的運用法門;
可這劍心……純粹概念性的東西,無形無質,又哪來的重量?如何能“無別”?
他眉頭緊鎖,只覺得這境界玄之又玄,遠超自己此刻的認知框架,不可理喻。
唐欣卻心中一動,當即想到了趙青曾以無雙風雨劍為例,講述的“點、線、面”理論——那是對元氣規則、結構最本質的洞察,道盡了內外的相對尺度、空與有的轉化,浩瀚與微渺名實的對立,在此為之統一!
隱隱約約間,他已初步明曉,這“劍心三境”,或許便對應著八境修行的三個等階,劍心,即自我天地之心,是它從凝聚、壯大到圓融無礙、周流循環的蛻變過程。
“觀而不執,如如不動。”
趙青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清泉流淌過山澗,將眾人的思緒拉回——即便不動用絲毫真元神念,她的心識神通亦可傳法告訊:“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你們可懂了么?”
“跟真正的無窮小相比,人心也是無窮無量、無始無終的存在,所以完全可以和無垠天地、無盡太虛形成一一映射,道生道滅間,再造寰宇萬物……此乃至小至大之辯。”拓跋無愁沉思片刻,便悟出了內中真意:
“混然若太虛同量,泯然與法性為一!原來,您竟已看到了那份屬于九境的光景?”
語之間,自然帶上了由衷的崇敬之意。
戰摩訶瞪大了眼睛,努力咀嚼著這些絕對寶貴之極的語,試圖理解此間玄奧,什么“量無窮”、“心映射”、“至小至大之辯”,什么“容道”、“觀而不執”、“心光朗照”……每一個詞他都認得,組合在一起卻如同天書!
他忍不住看向唐欣,只見對方眉頭微蹙,眼神卻異常專注,似乎在努力捕捉著那些玄妙話語中蘊含的絲絲縷縷的真意,時而恍然,時而困惑,顯然比自己要領悟得多。
這并非戰摩訶悟性太差,不堪造就,而是有的東西,若未能接觸到相應的層面,未曾真正踏足那個境界的門檻,終如盲人摸象。
“懂了便好。”趙青淡淡開口,繼續看向拓跋無愁:“前塵舊債,恩怨情仇,于你心中,當如云煙過眼,再難撼動分毫。”
“自當下去執放空,旬月之內,待你體內本命元氣與新生劍心徹底交融,自可水到渠成,重歸八境上品,甚至……猶有過之。”
她話鋒微轉,目光如電,直指核心:“那么,接下來,你欲往何處?欲行何事?是否已有了長遠些的打算?比方說,重建天涼?”
“天涼?在我看來,它……并未真正消亡!”拓跋無愁沉聲回道,浩瀚神念掃過這片承載著帝國無盡榮光與悲愴的祖山廢墟,掃過那些在歲月風沙中依舊倔強挺立的殘垣斷壁,最終投向遠方蒼茫的草原天際:
“只因,它始終存在于這片草原的風中,存在于牧民的歌謠里,存在于每一個流淌著天涼血脈、銘記著先祖榮光的后裔心中!”
他緩緩抬起手,并非指向任何具象的疆域或王座,而是虛按向自己的胸膛,那里仿佛承載著無形的山河:“我拓跋無愁,生于斯,長于斯,曾為它征戰四方、討伐御敵,也曾親手埋葬了它腐朽的軀殼。”
“百年三萬六千日,不在愁中即病中。這數百年沉淪,于我而,是劫難,亦是涅槃。如今,枷鎖已去,沉疴盡愈。”
“往后,這具殘軀,這柄殘劍,還有這顆……被前輩點化、重獲新生的心,便是天涼最后,也是最純粹的……存在形式!”
“精神大于形式么?”趙青點點了頭。
“不錯!”
拓跋無愁篤定地回道:“天涼的興衰早已證明,王朝的根基,不在疆域之廣,兵馬之盛,而在于巔峰強者的意志!若無足以鎮壓寰宇、引領文明前行的至強者,再龐大的帝國,也不過是沙上筑塔,終將傾覆。”
“修行之路,方為根本!探索更高境界的奧秘,追尋那九境長生的曙光,這才是真正值得傾注所有心血與光陰的偉業!相較之下,努力整合烏氏、月氏等部族,教化萬民,這些俗務,無疑是浪費寶貴的時間!”
“就像現下的中土四朝,秦、楚、齊、燕……即便經營甚佳,民心齊力,高手輩出,但在我眼中,除了那已入八境的秦帝,或許還需稍加留意外,其余人等,不過土雞瓦狗耳!”
“即便我此刻尚未完全恢復,一人一劍,亦足以殺穿任何一國都城!殺潰任何一支所謂無敵之師!縱有千萬精銳大軍,亦不可阻!”
“虛空之法,穿梭無定,的確不懼圍攻,若非八境,怕是根本截不住來去的身形,更遑論留下你了。”趙青笑著回道:“不過,拓跋大元帥,你或許……低估了‘人’所蘊藏的力量,忽視了時代的發展趨勢。”
“時代發展?”拓跋無愁微微一愣:“您是說……符器、陣法?技術上的變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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