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村民們的聊天中,趙青也得知了這些人搬遷而來的緣由,原來附近的鄉邑這段時間出現了一批異地來客,自稱想要讓逝去的主君落葉歸根,要以重金作為代價,讓人幫助尋找其先祖的墓地。
為了得到一筆可讓平民生活水平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重金”,光是這一帶的區域,便有成百上千的村民,專門在山里尋找了好幾天,結果毫無收獲,不過,卻因此發現了這邊山羊的異常。
《呂氏春秋·異寶》載:“荊人畏鬼,而越人信。”楚人之鬼,劍拔駑張,面目猙獰,多為兇神惡煞,故人多懼之;而越人信奉之鬼,多為吉祥之神,人多信而求佑。
由于把山間的白羊當成了吉祥之神來崇拜,又聯想到了曾經住在這邊、素有本事的趙青一家,附近的村民們很快就出現了一個專門尋神羊庇佑的風氣,有不少人家搬遷過來,定居于此,令這個荒村重新振興起來。
中年村民之所以一見到趙青就如此熱情,自然并非是他真的這般好客,而是這個村莊已形成了初見規模的“旅游業”,當地的村民想要當導游解說,忽悠她在這里參觀,花錢吃飯、住宿。
不過,據這個村民所說,神羊嶺的名氣并沒有廣泛傳播開來,反而有著逐漸被時間沖淡消失的趨勢,雖正值清明時節,最近來的行客卻越來越少,村子變得冷清了許多,語間流露出些許無奈和嘆息。
……
接下來,趙青繼續跟著村民參觀村子,看到了每家每戶門前掛著的腌制鯉魚,“庶人食菜,祀以魚”,這一尾尾鯉魚,正是村里為了祭祀大禹而自發供祭的物品。
在官營鹽業還沒有形成壟斷之前,只是因官方大規模生產占據優勢之時,“民得占租鼓鑄、煮鹽之時,鹽與五谷同價”,鹽價遠沒有后世那么高昂,腌魚也屬于常見的食品。
不遠處的空地上,一群少年少女正在蕩簡陋的秋千,歡聲笑語此起彼伏,還有幾個人聚在一塊斗雞,占據上風的那人喜笑顏開。這些活動,都是民間清明節常見的習俗。
另一邊的屋檐下,十幾名婦女在鍋盆里熬煮著丈夫們收割回來的野生葛藤,縷縷輕煙飄向空中,再用工具進行抽絲,通過一系列繁瑣的工序,逐漸將其紡織成白如雪華的精細葛布。
那首《詩經》中的《葛覃》描繪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绤,服之無斁。”
由于山陵之地少有農田,大部分人靠著捕魚打獵維生,所獲取的魚類肉類難以長期保存,沒法販賣到山外較繁華的地域,因此,織葛業已是村子里主要的對外產業,而非平原地區常見的耕田務農。
據趙青所知,通常情況下,絕大多數的越女,每年勞心費力,卻僅能織出一兩匹的葛布,用于制作夏季售賣的薄衣,每匹布大約能換取三四石栗米,工作十分艱辛,收入卻相當微薄。
趙青駐足觀看良久,心中感慨萬分,這些勤勞的婦女們用自己的雙手為這個村子創造著價值,也讓她感受到了家鄉的溫暖和希望。
想要造福鄉里,她打算使用的手段,自然并非簡單粗暴的分發大量錢財,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搞好當地的教育業,讓平民也有著通過學文習武改變人生的希望,方是正確的道路。
當然,由于趙青肯定沒有那么多的閑工夫,實打實地教導鄉親,她準備在未來開展的項目,其實是花費錢財讓人到山里支教,并以此作為榜樣推行開來,形成廣泛的風氣……
“天色已晚,離這邊最近的鄉邑卻還有幾十里路。小姑娘,你要不要來我家吃點晚飯,填一下肚子,以及住宿一晚?”
聊了一路天,中年村民在自家門前停下腳步,把背著的葛藤條放下,打量著看上去沒帶什么東西的趙青,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如果帶錢的話……三四個小幣就夠了。要是沒帶,那就看我家秀娘的意思了。”
還挺便宜的嘛?趙青悠然一笑,剛想要直接透露自己“神羊廟”之主的身份,表示無需暫住他家,卻瞥見不遠處的路口拐角處,有一個小丫頭蹦蹦跳跳地沖了過來,瞪大眼睛望向了自己,驚喜地開口道:
“阿青姊姊?你終于回村啦!”
聽到自家女兒如此叫喊,中年村民神情一怔,揉了揉眼睛,再向著趙青看去,逐漸將她的身影跟他在附近鄉里打聽到的消息對上了號,頓時吃了一大驚。
想到自己一個搬遷過來的外地人,居然在本村人面前嘮嗑了這么久,編造了一大堆神異之事,他不禁臉色通紅起來,下意識地撓了撓頭,奇怪地問道:
“阿雀,你是怎么認出青姊姊的?我記得我們家過去一直住在南林鄉的西邊,跟她們家沒有打過交道啊?就連我跟你娘,也就只在鄉邑賣貨的時候,遠遠瞥見過她幾眼而已。”
沒等到小阿雀回答問題,中年村民轉頭向著趙青歉意一笑,開口問詢道:“阿青姑娘,聽說你跟你阿母先前是要前往大城邑醫治傷病,怎么中途就回來了呢?莫非是遇上了難處?需要咱村里湊點錢幫忙嗎?”
“打著你家山羊的名頭,吸引前來祭拜的行客,我們這段時間來賺到的余錢,也應該有你的一份才是……”他剛想繼續說下去,卻被已跑到跟前的小阿雀打斷了語。
只見這個年僅七八歲的小丫頭從背后掏出了精心編織的葦葉草環,戴在了自己的頭上,然后單腳踮起轉了個圈,雙眼亮星星地對著趙青叫嚷道:
“其實阿雀確實沒見到過青姊姊的面,不過阿爹經常跟別人說趙青姑娘得道成仙了,她所留下的白羊才會那么神異,所以,我猜想你回來的時候應該會變成仙子。”
聽著小丫頭童真可愛、語氣卻異常堅定,覺得自己是仙子的發,趙青不禁啞然失笑,隨手點了點阿雀頭上的草環,令其變得五彩繽紛起來,綻發出了炫麗的光芒。
而在展露出一手“仙術”的同時,她亦注意到了這個草環復雜的編織手法,似非是一般的小孩所能掌握,大概率是某家大人送給阿雀的禮物,看上去,小丫頭在這個村里還挺受歡迎的。
“對了!仙子姊姊,在阿雀抓泥鰍的那條河邊,有一個很會釣魚的白發老翁,說他正在等待著一位清明回鄉探望的仙子,希望你去見一見他。”
注意到頭頂的草環大變模樣,小女孩笑著把它摘了下來,捧在兩手之間轉起了圈,又像是忽然間想到了什么,開口補充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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