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滿堂死寂。
鐘遠山那張勉強維持著笑意的臉,瞬間僵住。
宋氏和鐘寶珠更是緊緊捏著帕子,臉都是青的。
鐘毓靈卻好像完全沒察覺到這詭異的氣氛,她抬起自己的左手,卷起袖子,伸到了眾人面前。
那截皓腕上,根本不是少女該有的細膩肌膚。
舊的鞭痕疊著新的傷口,皮肉翻卷,結成了一條條蜈蚣似的丑陋疤痕,從袖口里一直蜿蜒到看不見的深處。
她伸出手指,撫摸過那些疤痕。
“在寧古塔的時候,嬤嬤們是這樣教靈靈道歉的。”
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像是在說什么悄悄話。
“她們說,靈靈不乖,惹了她們不高興,就要用鞭子在手上畫畫。”
“畫得多了,畫得深了,就算道過歉了。”
沈勵行的視線,從她那張天真無辜的臉上,緩緩下移,落在了那只布滿傷痕的手腕上。
鐘毓靈說完,又仰起那張小臉,望向臉色已經黑如鍋底的鎮南侯。
她的大眼睛里盛滿了求知欲,好像真的只是在請教一個困擾了她許久的問題。
“爹和母親的道歉,為什么就不用去那個黑黑的塔呀?”
“為什么就不用在手上畫畫呢?”
鐘遠山臉頰上的肉,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暴怒的血氣直沖頭頂,他幾乎要控制不住,當場將這個孽女掐死。
可這里是國公府,是皇上下了口諭讓他們來道歉的。
這沈勵行又是個玩世不恭的古怪性子,他不能在這個時候發怒動手。
他只能將這口惡氣死死地咽回去。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語氣里滿是一個父親對不懂事女兒的無奈。
“靈靈,那情況不一樣。”
鐘毓靈眨了眨眼,等著他的下文。
“你當初推下水的,是嘉安郡主。”
鐘遠山加重了語氣,仿佛這句話就代表了天理。
“沖撞了郡主,是天大的罪過,自然是要去寧古塔里好好反省的。”
鐘毓靈聞恍然大悟。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仿佛終于解開了一個天大的謎題。
“哦,原來是這樣啊。”
她的聲音帶著茅塞頓開般的雀躍:“原來那個姐姐是郡主,她這么這么厲害啊!”
“對對對!”宋氏趕緊點頭。
鐘毓靈卻扭頭看向了身側的沈勵行,又飛快地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鐘遠山。
一個結論在她的小腦袋里成型,然后被她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
“比大哥哥和姨姨,還要厲害!”
這話一出,鐘家眾人的臉霎時漲成了豬肝色。
尤其是剛才說對的宋氏,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
這孽障!
她是在國公府的廳堂上,當著沈二公子的面,說他不如一個靠著亡母恩蔭的郡主!
這話要是傳出去,鎮南侯府就是把國公府往死里得罪了!
鐘遠山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來,厲聲呵斥。
“你胡說八道什么!我何時這么說了!”
鐘毓靈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得縮了縮脖子。
“不是嗎?”
她的聲音委屈極了,像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說錯了話。
“那為什么沖撞了郡主,就是天大的罪過。”
“沖撞了大哥哥和姨姨,就不是呢?”
鐘遠山的喉嚨里像是被塞了一團滾燙的棉花,堵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是啊,為什么?
他根本無法回答。
嘉安郡主的名頭聽著響亮,是皇上親封,可滿京城都以為,那不過是皇上念在故去的大將軍份上,給的一份體面。
說到底,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孤女。
而沈家呢?
手握重兵的國公府。
論身份,論實權,嘉安郡主給國公府提鞋都不配。
他當初之所以把鐘毓靈送到寧古塔,不過是借著郡主的名頭,做給皇上看的,順便還能甩掉這個大麻煩。
可這些盤算,又如何能當著沈勵行的面說出口?
鐘遠山額上冷汗涔涔,只覺得一道銳利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讓他如芒在背。
他僵硬地抬眼,正好對上沈勵行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一道尖銳的女聲劃破沉寂。
“姐姐,你這是什么意思?”
鐘寶珠再也按捺不住,一張俏臉因憤怒而扭曲。
“難道你也想讓我們去寧古塔那種地方受罪不成?!”
話音未落,鐘遠山臉色驟變,猛地回頭。
“住口!”
他這一聲呵斥,比方才對鐘毓靈的還要嚴厲數倍。
這話一出口,就等于當著所有人的面,承認了他們明知寧古塔是受罪之地,當年卻還是毫不猶豫地請旨,主動將鐘毓靈送了過去!
鐘寶珠被父親吼得一愣,委屈地紅了眼眶,卻不敢再多。
一抹譏誚飛快地從鐘毓靈眼底劃過,快得無人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