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毓靈睫毛動了動,不再語,車廂內再度恢復了安靜。
回到國公府,鐘毓靈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熱水很快備好,巨大的楠木浴桶里撒滿了安神的花瓣,霧氣氤氳。
春桃心疼地看著她手腕上的青紫,想要上前伺候。
“主子,讓奴婢幫您吧。”
鐘毓靈卻搖頭:“我喜歡自己洗澡。”
“可是……”
“我要自己洗!”鐘毓靈堅持。
春桃知道跟她說不清楚,只能道:“是,那奴婢就在外面候著,您有事就喊一聲。”
房門被輕輕合上。
鐘毓靈走到浴桶邊,褪下層層衣物。
當最后一層中衣滑落,她白皙纖細的手臂上,纏繞著的東西終于顯露出來。
懸脈絲細若蟬翼,在水汽的映照下泛著幾不可見的銀光。
她解開絲線的活扣,一圈,又一圈。
鐘毓靈將那團絲線放在一旁,緩緩沉入溫熱的水中。
今天在崖邊,是一場豪賭。
她賭沈勵行就是那個試探她的人。
賭他會出手。
先不說她嫁入國公府就死了,對皇上對侯府都不好交代,哪怕是為了國公夫人的心疾,也不會放任她去死。
所幸,她賭贏了。
但鐘毓靈從不將自己的性命,完全寄托在一個男人的心血來潮上。
她抬起手,看著隱隱被勒出紅痕的手臂,手指緩緩握緊。
若是沈勵行沒有出現,或是選擇袖手旁觀,在她被翠玉推下的那一瞬間,這懸脈絲便會纏上崖邊的樹根。
她死不了。
當然,她也不介意順手將那個對鐘寶珠忠心耿耿的翠玉,也一并拖入深淵。
溫熱的水流漫過肩頭,將她整個人吞沒。
鐘毓靈閉上眼,緩緩向著桶底沉去。
水流堵住了口鼻,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
窒息的感覺從胸腔開始蔓延,帶著灼人的痛意,一寸寸攫取著她的神志。
就是這種感覺。
與她在鎮南侯府,被宋氏按在水缸里“學規矩”時一模一樣。
那種無法呼吸,拼命掙扎卻只能換來更粗暴對待的絕望。
那種身為螻蟻,任人踐踏的羞辱。
只有這種瀕死的體驗,才能時時刻刻提醒她,那些刻骨銘心的恨意。
提醒她,她是如何從地獄爬回來的。
她要復仇。
她要將那些人曾經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地奉還!
在意識消散的前一刻,鐘毓靈猛地掙扎著從水中探出頭,發出一陣劇烈的嗆咳。
水珠順著她濕透的青絲滑落,淌過蒼白卻再無半分怯懦的臉龐。
她大口地呼吸著,胸膛劇烈起伏。
霧氣氤氳中,那雙曾經天真無邪的杏眸,此刻只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
一晃數日。
國公夫人的病,竟真的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從前只能終日臥床,如今臉色紅潤了許多,偶爾還能在嬤嬤的攙扶下,去花園里走上幾步,曬曬日頭。
府里的下人們都說,這新來的世子妃,看著不聲不響,倒還真有幾分神鬼莫測的本事。
這一日,鐘毓靈照常提著針盒來到國公夫人的正房。
還未進門,便聽見里面傳來一陣許久未聞的笑語聲。
“姐姐,你沒事就好,我這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一道急切的女聲傳來。
鐘毓靈腳步一頓。
屋內,國公夫人靠在軟枕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
“清沅,你這性子,還是這么風風火火的。”
國公夫人無奈道:“放心吧,我這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安遠侯夫人蘇清沅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著,嘖嘖稱奇。
“何止是死不了,我看你這精神頭,比去年見時還好些。都說你這心疾是沉疴,連宮里的太醫都束手無策,怎的……”
蘇清沅的話還未問完,鐘毓靈就提著針盒直接闖進來了。
她剛過來,就看見了陌生的蘇清沅,腳步一停,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新姨姨?”
蘇清沅更是納悶:“姐姐,這是誰,怎么這般沒規矩,連個通傳都沒有就直接闖進來了?”
國公夫人臉上的笑意淡了三分。
她朝著鐘毓靈的方向略抬了抬下巴,語氣平平。
“我兒慎行新過門的媳婦,鐘氏。”
“哦——”蘇清沅恍然大悟,拉長了語調,“原來她就是鎮南侯府的那位千金啊。”
她的目光在鐘毓靈身上掃了一圈,從那張懵懂的小臉,到身上還在守節期穿的素色衣裙。
“我聽聞,鎮南侯的千金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怎么今日一見,瞧著……”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再明顯不過。
怎么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
國公夫人顯然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談,只淡淡道:“此事說來話長。”
她轉而看向鐘毓靈:“過來,施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