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中銘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站在月光和夜風中,指節緊緊貼著軍褲的褲縫,緊張地摩挲著。
夜風掀動著衣領和衣角,他看似眼眸未動,肩背卻繃得發緊,只靜靜地看著站在月光中,臉上笑意收斂,剩下一臉沉默的喬星月。
連旁邊的江北楊也沉默了下來,他看著謝中銘和喬星月二人這般配的模樣。
一個又高又帥年紀輕輕就是正團級的團長,大院多少同女志聽說他要離婚了,爭著想讓他嬸子給說親。
一個是大院里傳開的美人,又高又瘦又白又漂亮,又會做飯又會醫術,大院里好多單身的優秀軍官只是見了她幾眼,明知道她帶著兩個娃是個寡婦,還想讓他嬸子上門說親。
這兩人竟然早就是夫妻了?
江北楊過于震驚,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掃視,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而此時此刻,站在月光與夜露中的喬星月,不得不佩服謝中銘。
這男人果然如陳師長所說,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她往軍區團部打電話同意離婚的事情,這才過去兩三天,這男人這么快就查到了她的頭上來。
她站在沾著夜露的豆角架和番茄苗前,拎著手中的菜籃子,看著身姿挺拔如松的謝中銘,又看了看在一旁要驚掉下巴的江北楊,干脆利落開了口:
“江同志,我有幾句話要對謝同志說,麻煩你回避一下。”
“啊?”江北楊哪肯回避。
雖然他和謝中銘一樣,無比肯定去紅星二路給團部打電話的胖丫,是就喬星月。
可是還沒有等到喬星月親口承認,江北楊心里好奇得跟被貓抓一樣。
他愣著沒走,也不想走。
“喊你走呢。”謝中銘推了江北楊一掌,江北楊雙腿扎根在謝家的院前菜園子里,穩如泰山,就是不肯走。
這時,喬星月把手中的菜籃子,遞給江北楊,目光卻落在謝中銘的身上,“去外面走走吧。”
纖瘦高挑的身影,越過江北楊與謝中銘,朝院外走去。
謝中銘趕緊追上去,丟下還沒聽到答案的江北楊,心里比貓抓還難受——這喬星月到底是不是胖丫?可真是急死人了。
這時,黃桂蘭端著一盆洗腳水從堂屋里走出來,借著堂屋里昏黃的燈光,走到菜園里,把那洗腳水倒進裝水的桶里,這水留著明天澆菜。
她剛給老太太陳素英洗完腳,準備看看星月還在菜園子里干什么。
這一瞧,卻只瞧見江北楊拎著一籃子西紅柿豆角青椒茄子,背對著她,看著院門外的方向,愣愣地站在那里。
黃桂蘭朝菜園子里瞧了瞧,早沒了喬星月的身影,她就納悶了,“北楊,你站在我家菜園子里干啥,星月呢?”
“蘭姨……”江北楊想起謝中銘的吩咐,這事沒查清楚前,先不要驚動蘭姨和謝叔,免得他們空歡喜一場,于是忍住,沒把這陣驚喜告訴黃桂蘭。
“哦,那個,喬同志說要和中銘出去走走。兩人出去了。”
“啥,星月主動說要和中銘出去走走?”黃桂蘭聽了,忍俊不禁,難道星月對中銘的態度有所轉變?
反正是好事!
這個點,大院各家各院的人都還沒有睡。
天氣逐漸熱了起來,泡桐樹下有許多人搬著小馬扎坐在那里,一邊吹著風納著涼,一邊聊著東家長,西家短。
樹底下早就擺開了陣。
最近大家聊得最火熱的,就是謝中銘離婚的事情。
張嬸子搬來竹凳,李叔拎著搪瓷茶缸,王大娘納著手中的針線,李大爺在旁邊抽著旱煙,幾人圍坐在一起,完全沒有注意到謝中銘騎著二八大杠,從樹下經過。
“你們聽說了嗎,謝師長的四兒子要離婚了。”
“咋要離婚呀,這些年從來沒見他把媳婦帶到部隊大院來過,都不知道她媳婦長啥樣,咋就要離婚了呢?”
“興許是那媳婦太丑了,見不得人吧?”
“胡說,謝團長一表人才,娶的媳婦咋可能差了。”
“他媳婦要是長得不丑,那謝團長咋結婚五年多了,一次也沒把他媳婦帶回大院。他結婚的時候就是個排長了,早就是家屬隨軍資格了。我看呀,就是嫌他媳婦長得太丑,才沒帶回來。”
“反正是要和他媳婦離婚了,這謝團長就算離了婚也是個香餑餑,張嫂子,我有個外甥女長得可俊俏了,你幫我給謝家說說親?”
“你別想這事了,最近找謝家說親的人排長隊了,謝團長一個也看不上。”
“他都二婚了,還有啥看不上的,我外甥女可是黃花大閨女。”
一輛二八大杠輾過泡桐樹下的泥地。
誰也沒有注意到車上的謝中銘和喬星月。
謝中銘和喬星月,倒是把大家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出了軍區大院,到了那片已經長滿苞谷的玉米地,喬星月沒等謝中銘停車,干脆利落地跳下來,“謝同志,下來聊聊吧。”
謝中銘趕緊捏了剎車,見她穩穩當當踩下來,站在田埂上。剛剛他騎著車,她直接那么跳下來,啥事也沒有,月光下,她身上透著一如初見時的干脆利落。
反倒是他,下來后,因為緊張,緊緊握著自行車的車龍頭,雙肩和后背繃得發緊,“喬同志,這五年多來,我沒有讓你到部隊隨軍,不是因為他們說的那樣,不是嫌棄你長得丑。是我還沒有想好要如何面對我們之間的婚事。”
喬星月不打算去糾結,這些年他為啥不讓她來隨軍的事情。
反正他娶了她,這五年來對她不聞不問是事實,他們之間沒有感情也是事實,他想和胖丫離婚也是事實。
過去的五年多的時間里,她挺著大肚子四處流浪,住過橋洞,破廟,生安安寧寧的時候九死一生,安安花生過敏的時候,寧寧哮喘發作的時候,她身上沒錢,走投無路,他都不在身邊。
說不氣憤,是假的。
此刻,她握著拳頭,手指緊攥。
夜風中,聽著一片蛙鳴蟬號,她干脆利落問,“謝同志,你去紅星二路的郵局查過我打電話的單子了?”
她特意在單子上,填的是胖丫的名字。
根本沒有留“喬星月”三個字。
這男人是如何查到她頭上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