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漆漆的爪子死死扣住樹枝,顫巍巍往下拽,渾身裹滿泥漿的老鼠左右用力,掙扎著爬出沼澤,翻身癱倒,小小胸膛劇烈起伏,尾巴蚯蚓一樣貼附住樹干,流淌泥漿。
黃昏的天光暈出圈層。
活,活下來了。
安安靜靜,天上鳥也沒有,老鼠喘一喘氣,坐直身子。
氣壓低沉沉。
遠處一群人跪倒地上。
不知為何,老鼠覺得這個場景很是悲傷。
它低下腦袋,想了一會,想不明白,又重新躺下,大字攤開,望向天空。
多好的天啊。為什么悲傷呢?
車輪空轉,天馬半陷沼澤,蛀燁,媯靈風長跪不起,土司靜默良久,仰面流下兩行清淚。
「此事――不怨你們。」
――
蟲谷,熱鬧的比斗暫時停歇,篝火熊熊,所有人望著坍塌半截的蟲谷樓不知所措,等待著會有人前來告知緣由。
黎香寒怔怔望天。
心中一種淡淡的悵然和悲傷。
――
蟬鳴不歇,螢火蟲角落里旋舞、配對。
「呼――」
梁渠睜開眼,活動身上筋骨,五指張合,澎湃的力量又給予了無窮的安全感。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體會過晉升武圣后的強大,降靈水獸身體終究同自身有異,尤其是爭斗之際,無法掌控戰局的感覺并不好受。
精神連結內,肥鯰魚的光點飛速靠近,小蜃龍快它一步,沒有進入陰允執內里乾坤的步驟,已然來到埠頭之上。
蒲團上起身。
「獺獺開,去平陽府里叫蘇巡撫、我師父,還有天使。」
沐浴月色,打熬筋骨的獺獺開一個后空翻,并攏雙腳,跳入池塘,走水路奔赴府衙。
「老大老大,呼呼,我回來啦!」
小蜃龍提拎一個黃皮袋,自圓月之中,飛向小院,不用打開。
剎那間。
澤鼎震顫。
獲千杯飲恨氣一縷,若與一萬水澤精華匯融,生得靈魚一條,可升華垂青。
千杯飲恨氣:千杯飲恨,萬事轉頭空。飲敵一擊,還施彼身,唯恨意可載。
獲地肺氣一縷,若與一萬水澤精華匯融,生得靈魚一條,可升華垂青。地肺氣:流浪地肺,無根之萍。借土而棲,奪地靈為己用。
獲千刃兵燹氣一縷――
千刃兵燹氣:金精孕魄,器成通靈。握兵如臂,運刃生芒,鋒裂虛空,兵戈止息。
獲萬鴆歸元氣一縷――
萬鴆歸元氣:百毒聚淵,萬穢凝晶。噬毒為漿,煉煞成霖,雖鴆羽浸酒,亦可啜飲自新。
獲重光長氣一縷――
獲金蟬削世氣一縷――
獲淵流一縷,若與一萬水澤精華匯融――
淵流:海浩淼兮汩洪溶,流蘊蘊兮濤洶洶。
獲神機養識氣――
獲朝元氣――
獲噬金氣――一條條顏色不一的長氣剎那之間,「擠」入澤鼎,混合兩條赤氣,足足十二條長氣藍潮之上糾纏共舞,繽紛洋溢!
不同長氣的信息光華閃爍,甚至有幾條效果驚人。
滿載而歸,梁渠幾乎有一種長氣太多的錯覺。
肥鯰魚將至,來不及細看各類效果,梁渠跨出院落。
潮水鋪張,江風推搡著岸上蘆葦。
蘆葦蕩哪里都有,可配合上義興的觀景氛圍,便是一個景觀特色,梁渠的建設計劃中,便有一條環繞整個義興的長棧道,如今幾個重要部分已經建成,游客結伴而走。
「淮王!」
「天使!」
梁渠、李公公相互見禮。
七月中旬上報朝廷,第三天帝都便派人過來,有渦流遁徑和運河相輔相成,帝都和南直隸的聯系變得分外緊密。
「師父!」「舅爺!」
楊東雄、蘇龜山作為平陽高官,一同奔赴迎接。
游人們不免竊竊私語。
究竟是誰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讓淮王親自迎接?
江風拂動衣袍,帶去夏日燥熱。
「來了。」梁渠提醒。
「嘩啦。」
廣船破水而出,白沫貼船洋溢。
船頭鄂啟瑞牢牢抓住欄柵。
率先映入他眼簾的,不是埠頭的繁華,而是萬古盈春樓上循環滾動的螢光幕布,幕布上放的似乎不是布影?
只此一幕,就讓鄂啟瑞心生恍惚,說不上的錯位感。
目光順沿寶樹樓往下。燈火輝煌,黯淡群星。
哪怕入夜,整個義興璀璨如白天,滿船的畫舫彩燈,建在水面上的戲臺唱和不絕,女人、鮫人、河貍、猴子、八爪魚、水蜘蛛――什么種族都能看到,和諧交融。
深呼吸。
空氣里沒有南疆兇惡的蚊蟲,不會因為吸氣太猛,突然沖進人的鼻孔,水中沒有了紅色的蠕蟲,透明的蟲卵――
簡直是香甜。
到處透露出一股勃勃生機。
繁華二字有了最為貼切的表現!
「這就是――大順。」
沒有人對廣船破水而出感到驚訝,仿佛司空見慣。
直至鄂啟瑞跳下廣船,邁開步子,走向埠頭,淮王相迎,一片驚嘩。
竊竊私語不斷,猜測身份。
何等美妙的聲音?淮王臉上綻放出笑容,天使口中稱贊著祝賀。
左邊短須精悍的老者,那是淮王的師父?大順圣皇親賜昭武先生,天下第一武堂的山長?
右邊肩膀上沾兩粒蔥花,飄出一股子淡淡烤肉味,仿佛來埠頭前,才放下筷子的是平陽府的府主?
鄂啟瑞恍恍惚惚,抬頭看天際螢光幕布。
畫面上,正是淮王槍挑南疆百足,百足摔碰邊框,重重砸地。
讓無數南疆人視為噩夢的「那個人」,讓血河南岸出現峽谷,讓三百臻象噤聲,讓五蠱九毒減員的「那個人」,站在了自己身旁?
他忽地生出一股自豪,一股勇氣,從后背竄上到頭頂。
從今往后,他也是――大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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