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叮嚀萬囑咐,還是走錯了!
玉墀之下天羽衛,天辰殿內文武官。
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
咕嘟!
熊毅恒喉結滾動,瞳孔驟縮成針眼大小,渾濁的汗液滲出鬢角,仿佛腳下踩踏的不是金磚,是巖漿!
他戰戰兢兢,雙腳發麻,大腦瘋狂運轉,一時間感官無限放大,周圍的一切放緩下來,清風裹住微塵,黏上濕潤的鼻尖。
“哼~嗯。”
細微的咳痰聲響起,又迅速消失。
糾察御史斜微微皺眉,手腕轉動,狼毫筆尖摩挲竹板。
文官中間,夾在隊列之中,年歲漸長的老臣面色不霽,不就清一清嗓子嗎?夠小聲的,自己又沒吐出來。
皇城內四季如春,常有花粉飄散,陛下本便對百歲老臣有寬厚。
然恰恰好。
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熊毅恒,聽覺、嗅覺幾乎完全封閉,聽不見,聞不著,唯獨視覺擴張到極限,他清楚的看到御史作為!
或者說,一直關注!
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來時路上,他早問梁師兄個清清楚楚。
天辰殿上,文官位東面西,武官位西面東。負責糾察的御史站立玉墀之下,負責記下交頭接耳、咳嗽、吐痰、牙笏墜地或步履不穩等屬于“失儀”范圍的官員姓名,聽候參處!
自己被記上小本子了!
殿前失儀,或罰俸、或笞杖、或剝官奪爵、或斬首,皆有可能。
自己沒有官,沒有爵,剝什么?奪什么?
皮?肉?
還是……
命?
強烈的求生欲從心底冒出,熊毅恒想換回來自救,鬼使神差的,本來走到一半,正好邁出右腳,落地后,他又重新邁了一下右腳,一條腿,連跨兩次!
?
天羽衛、眾官員一怔。
寄!
蠢!
熊毅恒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趕緊邁一下左腿補救,可許是兩腳差距太大,這一腳邁出,竟又跨出正常一整步的距離!
???
天羽衛、周遭官員面色全古怪起來。
淮陰武院出來的子弟……
當今天子寬厚。
至于如此緊張么?
面圣跟上刑場一樣?
不過倒并非不能理解,十幾歲的少年人嘛,大朝會又比尋常朝會人多,不了解屬實正常。
事實證明,人在高度緊張的狀況下,什么傻事都干得出來。
落在后面的杜翰文、金小玉傻了眼,但很快反應過來,熊毅恒邁錯腳了!其后開始自我反省,自己剛剛怎么走的。
霎時間。
腳底久跪發麻一般,千萬根刺扎。
“那三個家伙在干什么?”
梁渠納悶,他位列隊伍前方,不知曉發生何事,卻敏銳覺察到氛圍古怪,又不好意思回頭看,只得微微斜視,以余光觀察,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瞳孔放大。
沃日!
大傻春,你在干什么!
好在錯一錯二不錯三。
跨出兩次詭異步伐,熊毅恒終于恢復正常,滿頭大汗的來到梁渠左下方,宛若三伏天下久站暴汗一般,濕透鬢角,幾欲滴落鼻尖。
不是。
梁渠直眉楞眼。
宰相唯恐差池,持牙笏作揖:“陛下,按《禮》有云,‘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民不知朝謁之節,乃制也,乃勢使之然也,少年未經世,恐是興奮難捱,故有錯步之舉。”
過錯大到居然連宰相都在幫自己求情?
撲通!
熊毅恒被最后一根稻草壓倒,跪倒殿上叩首:“草民有罪!”
梁渠:“……”
杜翰文、金小玉吞咽唾沫,眼瞅著也要跪。
天音未有動容。
“何罪之有?”
“適才殿堂上出列,草民先邁了左腳!”
“……”
梁渠立馬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圣皇。
寄!
我的鍋!
梁渠硬著頭皮站出:“啟奏陛下,此乃臣之過也。”
圣皇饒有興趣:“梁卿又何過之有?”
“今日午門之前……”
梁渠跟著流汗,原原本本將早上開玩笑的話語復述出來。
天羽衛中,披堅執銳的蒙強聽到一半,明白緣由,暗豎大拇指。
牛皮。
你帶出來的兵。
前因后果話罷。
大殿靜默一瞬,其后無數大笑。
“哈哈哈哈……”
圣皇俯仰,文武百官跟笑,整個天辰殿喧囂一片,變作歡樂海洋。
監察御史無奈,看下面三個半大小子,也是莞爾。
熊毅恒、杜翰文、金小玉束手束腳,渾身不自在,還不知道發生什么。
內侍好笑解釋:“上朝時,沒有這般規矩。”
沒有?
三人大眼瞪小眼。
殿內笑聲漸止,圣皇開口:“古有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謂人臣之極!既然如此,禮部尚書。”
文臣出列:“臣在。”
“今日特賜,熊毅恒、杜翰文、金小玉三人,首趾弗束,左右不拘!”
三人一愣。
內侍笑而提醒,三人緊忙下跪謝禮。
“草民叩謝陛下!”
梁渠松一口氣。
不壞。
打過北庭勝仗,國威大漲,再折辱前朝余孽,舉國上下喜氣洋洋。
大乾余孽如此狼狽,惶惶如喪家之犬,路邊一條,小孩子都能踹上一腳,豈不更是證明大順之正統性?
三人今日之舉,更在“小孩”身份上著重標記,再踢一腳鬼母教。
接連漂亮勝仗,證明大順國力之鼎盛,小國使臣當面,不僅不丟面,更不失為春節時期的歡慶,自信,與民同樂!
實力自信,干什么都有濾鏡!
甚至有人隱隱羨慕。
陛下日理萬機。
正常見上一面,走走流程,哪有這般留下的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