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么,不然我咋可能錯過這個熱鬧?”答話的蛤蟆眼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又是捶胸又是頓足,絲毫沒留意到鄭執的手早已橫在他胸前,讓他趕緊往下說。
“房子出了這種事,房主沒查查?”
“查了啊,咋會不查,你要知道我們這個地方離市區不近,房子出租單從地理位置講就優勢不大,要是再多條鬧鬼的帽子,別說那一間房出租成問題,就我們整個小區也都受影響,所以查的時候我們小區的人那是齊刷刷全出動,可謂群策群力……”
“然后什么都沒查到?”
蛤蟆眼的說話方式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鄭執是早摸出了個八九不離十,對他先埋伏筆再拔高潮的習慣性做法,鄭執不習慣,所以趁對方琢磨著用什么修辭合適的工夫,他直接打斷了對方。
而作為被打斷的一方,蛤蟆眼明顯還在那兒意猶未盡著,冷不丁遭遇了這計物理打斷,人肯定有點unhappy,但在外面橫慣了的老頭面對一臉嚴肅的刑警隊長,也是有氣不敢發,憋了巴屈地只能點點頭,肯定了對方的說法。
“我們當時去了差不多七八個老頭老太,你知道我們龍頭崗的人別的特長沒有,論起挑刺算計人,那在市級層面都拿的出手,可就是這么多精英,當時就差把房子翻過來了也沒找出哪里不對,后來我們就說說不定毛病在那兩個小年輕身上,備不住是他們身上有什么事,想走呢。”
“一次的話有這種可能,但你說過,這房子在那之后還鬧過一次鬼。”
蛤蟆眼點點頭,神態難得流露出一股老實巴交的模樣出來,因為這第二回他也是親歷者之一。
“租給老楊房子的房主,我和他本來關系還湊合,可因為他在老楊找不著了以后那么快就把房子轉租出去,我肚里一直憋著股火,因為一直沒老楊的消息,加上那房子里還有老楊的東西在,所以幾個原因加一起吧,我就時不時地去那房子里看看。我年輕時因為生計問題,當過一陣開鎖學徒,所以那扇破門壓根兒攔不住我。嘿嘿。”
兩聲嘿嘿讓鄭執察覺到了什么,抬起頭,兩只眼睛無比銳利地望向蛤蟆眼。
“學徒?”
足足三秒過去,面無表情的刑警隊長臉上總算出現了波瀾,只不過這皮笑肉不笑的嘴角抽動非但沒讓蛤蟆眼有任何踏實之感,心反倒砰砰跳更快了。
到了嘴邊的坦誠末了終于成了頹喪的坦白,老爺子的臉上笑比哭還難看。
“前科技能,總行了吧……而且我對天發誓,我都多少年沒炫技了!”
指比天高的做派透著股強裝出來的篤定,看得鄭執都沒心情揭穿了,又那么默默地盯著老爺子望了兩秒,他左手一抬,比了個就此放過的手勢,隨后讓他繼續說。
“那我接著說了?”心還在慌,聲也在顫,蛤蟆眼心里沒底,開口時整個人都在打顫,那副膽小怕事的樣子簡直和鄭執頭回見他時判若兩人。
鄭執有些想笑,但抿抿嘴,最后還是忍住了。借著摸下巴的動作,鄭執把捏著那顆玻璃珠子的手虛掩在嘴巴前,以便給自己抽動的嘴角肌肉打掩護。
也是這個動作,讓那顆被他忽略有一會兒的玻璃珠以一個小眾的角度落入鄭執的視野里。
剛才因為事出突然,他并沒有太多時間去仔細觀察這顆玻璃珠里的花紋,這會兒不同,因為蛤蟆眼的故事已經講了一會兒,他也從最開始頭昏腦漲的狀態慢慢冷靜下來,這會兒,伴著蛤蟆眼的講述再度開始,重新垂眸看向玻璃球的鄭執竟看出了一些門道,趁著蛤蟆眼那邊因為心虛而保持低垂的頭,他也剛好有空檔走進廚房,去找工具擺弄擺弄那個做工粗糙的玻璃珠子了。
而在鄭執翻箱倒柜的同時,蛤蟆眼的故事也把他的回憶帶回了楊奎安消失不見的三個月后。
而那也是距離第一戶租戶被嚇跑后的第二個月。
那會兒,應該是比此時的月份稍微往前一些的時間,馬上就是春節了,冷清了差不多一整年的龍頭崗因為各家各戶逐漸開始回流的年輕一輩而漸漸多了些許生氣出來。
而這第二戶入住的人就是眾多回流人員中一個有些特殊的角色——
“我見這人第一眼時,就從他身上嗅出了點兒不同尋常的味道。別說,這小子真有點兒像我們龍頭崗的人。”蛤蟆眼邊說話邊用拇指剮蹭著下巴,粗糙的指肚滑過一撮就起皮的臉頰,蛤蟆眼的臉上并因為指甲蓋滯絆住的泥球而多半點促狹,反倒多了種回憶業內精英時才有的興奮表情。“他長得一般,個頭兒不高,圓臉,小眼睛,屬于隨手丟人堆里,下一秒再找完全找不著的那種,可就是這么個家伙,來龍頭崗的頭一天就把門口開超市那位給治了,那場面,那叫一個絕!”
說絕的時候,蛤蟆眼還忍不住拍手稱快起來,可緊接著,他整個人又很快被另外一種情緒包裹了。
那是種不好直接用一個詞概括的樣子。
就像被極寒溫度凍傷了似的,還像被什么東西敲了似的,總之哪怕是被鄭執喝令時也依舊故我的蛤蟆眼到了這時竟萎靡了下去,他就那么用胳膊環抱住直接,整個人都陷入一種很down的情緒,他發現,哪怕時間過去這么久,再去想那個人、想那一天,他還是怕的。
“本來在他搬進來前我已經去老楊家看過好幾回了,可以放棄了,可這個人的到來讓我總覺得哪兒不對,因為他不傻,正常人都不會選這樣一個房子住,可他卻住進來了,聽說談房租時也沒還價,我就覺得不對,所以在他搬進去的第二天,我偷溜了進去。”
“生溜嗎?”
來自身后的聲音嚇了蛤蟆眼一跳,老頭一改蜷縮的坐姿,騰地一下從座位上起身朝后瞧,“你什么時候跑我后面去的??!”
鄭執正和刀與玻璃球做斗爭,壓根兒分不出眼睛去關注什么蛤蟆眼,于是頭也沒回就往客廳一指,“你心虛的時候。”
“誰心虛了!”蛤蟆眼邊喊邊感受自己的破音,在看看鄭執那不動如山的背影和無聲的哼音,整個人都不好了。
在咬了幾下嘴唇后,他還試圖為自己抗辯:“我真沒心虛,我……”
“不用解釋,心虛的事容易越解釋越多,別的事我這會兒沒工夫也沒興趣知道,就說那件事就行。”
鄭執的不冷不熱讓蛤蟆眼的心吶,就像拴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
但在他的仔細觀察下,他初判鄭執說的不追究應該是真的,所以在反復做了好幾回心理建設后,他再次開口了。
只不過這回,他的態度要謹慎的多,為的就是不能再被姓鄭的抓住小辮子。
“我剛說哪兒了?”
“生溜。”
“……”
好吧,他想起來了,是他在發現那個人是他們同類后才決定再溜進房子里看一次的。
“我也說不好為什么,就是覺得那樣一個人選這樣一間房租有問題,所以我天我瞅準他人出門,自己就開鎖溜了進去。”
“這人的居住風格怎么樣?”
眼瞅一劈就滾的珠子總算有了聽話的跡象,忙出一腦門汗的鄭執也能分神問上一句。
“居住風格?”蛤蟆眼對鄭執說的這個詞不咋理解,他碩大的眼珠在兩片起伏層疊的眼皮間打了幾個轉后似懂非懂地問:“是說屋子像不像豬窩吧?那肯定沒有,畢竟才住進去兩天,就算造禍地再快也不能那么快。不過這小子東西放的確實比我們這兒的人整齊多了,弄得我進去以后干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就怕弄亂了哪里,回頭不能復原,再被他發現了。”
努力了這么半天,好歹算是把刀刃卡在了玻璃珠的那道縫上,鄭執一邊屏息、準備做一個劈砍的動作,一面思索起蛤蟆眼的話——一個有自律性的年輕人、長相不顯山不露水,做事卻滴水不漏,能選在龍頭崗的這間屋子租住,確實有種不同尋常的氣息流出來。
所以接下來,他沒急于把珠子弄開,而是回頭專心聽起蛤蟆眼的講述了。
而一番講述中,他也清楚了一件事情,蛤蟆眼在作奸犯科方面的天賦極高,比如進別人家前都知道套鞋套了。
“別解釋,我現在不想追究別的事,你就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么,第二次鬧鬼是怎么回事就行。”
蛤蟆眼眨眨眼,并不清澈的眼珠在那刻難得得蹦出一絲光,他就那么直勾勾看了鄭執好一會兒,終于慢吞吞地吐出幾個字:“鄭隊,我要說我比那個租戶更早在屋子里見鬼,你信嗎?”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