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無聲。
白色的花瓣如同冬日里最盛大的一場雪,紛紛揚揚地落下,覆蓋了視線所及的一切。這里沒有血腥味,沒有硫磺味,甚至沒有那種令人窒息的規則壓迫感。
只有一種詭異的、仿佛時間都已經死去的寧靜。
吳勤站在花海邊緣,手中的真理裁決沒有絲毫放下的意思。
那一抹漆黑的刀鋒,正穩穩地指著那棵老槐樹下的男人。
“趙全。”
吳勤喊出了那個名字,聲音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份尸檢報告。
樹下的男人轉過身。
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色中山裝上,甚至還沾著幾片剛落下的花瓣。他看起來太普通了,普通到把他扔進任何一個菜市場的早高峰里,都不會有人多看他一眼。
但就是這個普通的男人,曾以凡人之軀,在這個名為“牧場”的地獄里,硬生生撕開了一道通往“神座”的口子。
“你這眼神,看得我心里發毛。”
趙全笑了笑,伸手從肩膀上撣落花瓣,語氣熟稔得像是在胡同口遇到了鄰居,“好歹我也算是這把刀的‘生父’,怎么,剛見面就要拿這玩意兒捅我?”
吳勤沒有笑。
他的瞳孔深處,無數細密的數據流瘋狂刷屏。全知視野被開到了極限,試圖解析眼前這個男人的構造。
沒有心跳。
沒有體溫。
甚至沒有……靈魂波動。
在全知的反饋中,眼前的趙全,就像是一段不存在的亂碼,一個原本應該被系統刪除卻頑強卡在回收站邊緣的bug。
“你是鬼?還是沒刪干凈的數據?”
吳勤手腕微轉,刀鋒發出輕微的嗡鳴,“又或者,是那個老東西覺得硬的不行,換了個‘幻術’來給我打感情牌?”
“感情牌?”
趙全愣了一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笑得腰都彎了下去,“哈哈哈……小勤啊小勤,你果然沒讓我失望。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把‘惡意’揣測到這種地步。”
他笑著搖了搖頭,然后抬起手,指了指吳勤手中的刀。
“我確實死了。”
趙全的語氣突然變得平靜,“在第零號監獄,把那一半本源給你的時候,趙全這個人,就已經徹底從物理層面消失了。”
“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縷殘存的‘執念’。”
“寄宿在這把真理裁決里,就像是寄生蟲一樣,只有當你進入這種極度危險、又極度特殊的‘邏輯盲區’時,我才能出來透口氣。”
吳勤皺了皺眉:“邏輯盲區?”
“對。”趙全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這片虛假的花海,“這里是系統的死角。是歷代那些試圖反抗、卻最終失敗了的‘主角’們,用骨灰填出來的……防空洞。”
話音未落。
原本唯美的白色花海,突然發生了變化。
一陣陰風吹過,卷起了地上的花瓣。
吳勤的瞳孔猛地收縮。
只見那厚厚的花瓣之下,根本不是泥土。
而是骨頭。
森森白骨,鋪滿了整個世界。
有人類的,有獸類的,也有根本無法辨認物種的奇異骸骨。它們層層疊疊地堆積在一起,每一具骸骨上,都散發著哪怕歷經億萬年也無法磨滅的恐怖氣息。
有的骨頭上刻滿了玄奧的修仙符文;有的骨骼已經徹底金屬化,閃爍著冷冽的機械光澤;還有的骨頭呈現出不可名狀的扭曲形態,仿佛生前是某種舊日支配者。
這是一座……亂葬崗。
而且埋葬的,全是曾經站在各自紀元的“怪物”。
“看到了嗎?”
趙全用腳尖踢開一截散發著偽9級氣息的腿骨,眼神里透著一股難以喻的悲涼與嘲弄。
“這是第三紀元的‘劍尊’,曾一劍斬斷半個星河。”
“這是第五紀元的‘機械大帝’,差點把神之腦給黑了。”
“這是第七紀元的‘亡靈天災’……”
趙全如數家珍地介紹著這些死人,最后,他抬起頭,看著吳勤。
“你知道,為什么他們都死在這里嗎?”
吳勤看著那無盡的尸骸,體內的惡魔之心竟然產生了一絲兔死狐悲的悸動。
“因為他們輸了。”吳勤冷冷道,“成王敗寇,沒什么好說的。”
“不,不僅僅是輸了。”
趙全走近了幾步,他的身影開始變得有些虛幻,仿佛隨時都會隨風消散。
“是因為,他們不夠‘完美’。”
“不夠完美?”吳勤挑眉。
“那個老東西……”趙全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頭頂那片并不存在的虛空,“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牧場主,或者說元老院的那位‘裁決者’。”
“他活得太久了。”
“久到他的肉身已經開始腐爛,久到他的靈魂已經開始無法承載那龐大的法則力量。”
趙全的臉上露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不是在單純的收割能量。”
“他是在……試衣服。”
轟!
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像是一道驚雷,在吳勤的腦海中炸響。
試衣服。
換句話說……奪舍!
“所謂的‘人性游戲’,所謂的‘最終篩選’,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試衣間。”
趙全的聲音變得沙啞而低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森寒。
“他圈養了九百九十九個世界,讓億萬生靈在里面廝殺、進化、突破極限。就是為了篩選出一具擁有無限潛力、能夠承載他那腐朽靈魂的……完美容器。”
“這些地上的死人,都是曾經的‘候選者’。”
“可惜,他們有的太脆,有的太笨,有的太偏激……統統不合身。所以,他們被‘吃’掉了,成了維持牧場運轉的肥料。”
說到這里,趙全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吳勤,那雙平平無奇的眼睛里,突然迸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
“而我……”
趙全指了指自己,“我也曾經是那個最有希望的‘衣服’。”
“但我太守序了。”
“我的力量來自于規則,來自于秩序。這種身體,雖然穩定,但缺乏‘變數’。那個老東西嫌棄我太‘平庸’,穿起來不舒服。”
“所以,我為了不被吃掉,為了不成為他的傀儡,選擇了自我兵解,躲進了下水道,變成了你們眼中的‘屋檐會長’。”
吳勤沉默了。
他握刀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這一刻,所有的線索都串聯起來了。
為什么“偽神”蒼說他是“種子”。
為什么牧場主要開啟“終焉斗獸場”。
為什么所有人都想殺他。
因為他是這一紀元里,唯一一個跳出了既定框架,擁有“混亂”、“暴食”、“全知”等多重屬性,甚至能通過小九孕育出“虛無”概念的……完美變異體。
他是那個老東西眼饞了無數年的……新皮膚。
“真惡心。”
吳勤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臉上的表情比吃了蒼蠅還難看,“合著老子拼死拼活練級,就是為了給人當嫁衣?”
“誰說不是呢。”
趙全聳了聳肩,“所以,我來找你做個售后服務。”
“售后?”
“對。”趙全指了指吳勤手中的真理裁決,“這把刀,是我用一半靈魂鑄的。它唯一的特性,就是‘斬斷’。”
“斬斷因果,斬斷聯系,斬斷那個老東西伸向你的爪子。”
“但光有刀還不夠。”
趙全的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他那原本虛幻的身影,此刻竟然開始燃燒。
“吳勤,聽好了。”
“那個老東西之所以敢開啟‘世界boss’模式,是因為他自信能掌控一切。但他忘了一點……”
“冰墻之外,不僅僅只有他一個‘元老’。”
“元老院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像市井小販一樣,為了地盤和資源勾心斗角。”
趙全伸出手,在吳勤的眉心輕輕一點。
嗡――!
一股龐雜而隱晦的信息流,瞬間沖入吳勤的腦海。
那是一張殘缺的星圖,以及幾個閃爍著不同顏色光芒的坐標點。
“這是我當‘備胎’那些年,偷聽到的情報。”
趙全的身體開始快速崩解,化作無數光點融入周圍的花海,“那些坐標,是其他幾位元老的‘私有領地’。”
“既然這片牧場已經成了死局,那就……”
“禍水東引。”
“把水攪渾,讓這幫老東西狗咬狗,你才有機會在夾縫中,撕開真正的生路。”
吳勤消化著腦海中的信息,眼神逐漸變得銳利。
他看著正在消散的趙全,突然問了一句:“為什么要幫我?就因為我也想殺他?”
“不然呢?”
趙全的下半身已經徹底消失,只剩下一個上半身懸浮在空中。他臉上的表情,依然是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痞笑。
“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親手給那個老東西一耳光。”
“我做不到,但我賭你能做到。”
“你是混亂,你是災難,你是那個不該存在的bug。”
“去吧,吳勤。”
趙全最后揮了揮手,就像是在趕一只不聽話的野貓。
“去把這個爛透了的棋盤掀翻。”
“去把那些自以為是的‘神’……都他媽的給吃了!”
“我就在刀里看著。”
“看著你……加冕為王。”
咔嚓――!!!
隨著趙全最后一個字落下,周圍那原本寧靜祥和的白色花海,瞬間如同被打碎的鏡面,布滿了無數裂紋。
刺耳的警報聲,像是無數根鋼針,直接刺入吳勤的耳膜。
警告!檢測到非法數據殘留!
警告!邏輯盲區正在修正!
修正倒計時:3……2……1……
轟――!!!!
白色的世界崩塌了。
強烈的失重感瞬間襲來。
下一秒。
濃烈的硫磺味、血腥味,以及那足以壓碎鋼鐵的恐怖重力,鋪天蓋地地涌來。
“呼……”
吳勤猛地睜開眼。
他不再身處花海,也不在天工方舟。
他正站在一座巨大到無法形容的、漂浮在宇宙星空中的暗紅色浮空大陸之上。
四周,是高聳入云的黑色看臺,環繞成一個巨大的斗獸場形狀。
而在那些看臺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身影。
有人形的,有獸形的,有機械體,也有純粹的能量體。
數以億計。
他們來自999個不同的牧場世界。
有的身上散發著8級巔峰的恐怖氣息,有的則早已踏入9級,甚至有幾道氣息,隱隱觸碰到了規則的邊緣。
那是整個宇宙的精英。
是那個老東西圈養了無數年的“蠱蟲”。
此刻。
這數億雙眼睛,無論是什么種族,無論是什么陣營。
全都死死地盯著場地中央,那個唯一的……身影。
那個穿著黑色風衣,手持漆黑長刀,剛剛從虛空中跌落出來的男人。
貪婪。
暴虐。
瘋狂。
無數種欲望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足以讓星辰隕落的精神風暴。
而在斗獸場的正上方。
一個巨大的、血紅色的全息倒計時,歸零了。
世界boss狩獵……開始!
“吼――!!!!”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瞬間淹沒了整個宇宙。
吳勤站在風暴的中心。
他沒有顫抖。
相反。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他抬起手中的真理裁決,刀尖直指蒼穹之上那片虛無的黑暗。
“小九。”
吳勤輕聲喚道。
“咿呀……”
身側,小九的身影浮現,她那原本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燃燒著比周圍億萬生靈還要瘋狂的綠色幽火。
她雙手捧著隆起的小腹,嘴角流下了一絲晶瑩的口水。
“好多……飯。”
吳勤笑了。
他緩緩壓低了身體,擺出了一個進攻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