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潭濃黑的死水。
城市邊緣,一棟老居民樓的某個狹小隔間里,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臺嗡嗡作響的筆記本電腦屏幕。
光線慘白,頑強地切割著黑暗,照亮一方狼藉,也照亮了蘇渺那張寫滿了“生無可戀”的臉。
鍵盤噼里啪啦地響著,聲音黏連而疲憊,仿佛每個按鍵都陷在糖稀里,掙扎著才能彈起。
屏幕上,十幾個窗口層層疊疊,像是雨后瘋長出的畸形蘑菇。
前程堪憂、boss值聘、失聯招聘、拉鉤網一個個圖標鮮艷刺眼,仿佛在無聲地嘲諷著屏幕前這個快要燃盡的靈魂。
窗口里,密密麻麻的崗位要求閃爍著,“985211優先”、“接受高強度加班”、“具備狼性精神”、“有三年以上相關工作經驗”。
蘇渺,二十二歲,應屆畢業生,正處于“卷又卷不贏,躺又躺不平”的經典地獄難度狀態。
她的手邊,是一個印著卡通貓咪的馬克杯,杯底殘留著一圈深褐色的、已經板結的速溶咖啡漬。
旁邊還有一個泡面桶,湯汁早已喝干,只剩下幾根軟塌塌的、顏色可疑的蔬菜干黏在桶壁上,散發著一股混合了香精和疲憊的、令人窒息的余味。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家族微信群“幸福一家人”彈出一條新消息。
母上大人:
渺渺,睡了嗎?工作找得怎么樣了?你王阿姨家的兒子進了國企,說里面還招人,要不要媽去問問?
緊接著是父皇大人:
聽你媽的,抓緊問問。畢業即失業,像什么樣子。當初讓你報師范你不聽
蘇渺的眼珠機械地轉動了一下,瞥了一眼消息,喉嚨里發出一聲窒息的哀鳴。
她沒力氣回復,甚至沒力氣去煩躁。
一種巨大的、粘稠的無力感包裹著她,讓她連抬起手指劃掉消息提醒的欲望都沒有。
“問什么問國企是我想進就能進的嗎?”
她在心里無聲地咆哮,嘴上卻只吐出一點帶著咖啡酸氣的嘆息。
“王阿姨家的兒子是研究生我算哪根小蒜苗”
視線轉回電腦屏幕,瀏覽器另一個標簽頁里,是一個著名的“985廢物引進計劃”小組的吐槽帖,標題是《我真的受不了了!現在的hr是不是都有那個大病?!》。
帖子里面,樓主聲淚俱下地控訴面試時被問“你能不能接受無償為公司奉獻?”
“你如何看待下班后秒走的行為?”
“如果公司需要,你是否愿意犧牲個人時間甚至健康?”
下面的回復群情激憤:
“走!快走!這公司吃人不吐骨頭!”
“奉獻?我奉獻他個錘子!我只要我的勞動報酬!”
“下次直接問他,公司能不能接受無償為我養老?”
蘇渺看著看著,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笑這些網友的犀利吐槽,也笑和自己一樣身陷泥潭的同類。
笑著笑著,那點笑意就凝固在嘴角,化作更深的苦澀。
她也剛經歷了一場堪稱行為藝術的視頻面試。
那位屏幕里油頭粉面、自稱部門總監的男士,用打量貨品般的眼神掃視著她,然后慢悠悠地問。
“蘇同學,你的簡歷很普通啊。不是名校,沒有亮眼的實習經歷,你覺得我們憑什么要你?”
蘇渺當時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莫生氣”,才擠出一個職業假笑。
“我學習能力強,能吃苦,愿意從最基礎的工作學起”
“吃苦是好事。”
總監點點頭,話鋒一轉。
“我們公司呢,提倡‘家文化’,大家都是為了同一個夢想奮斗的家人。所以初期薪資可能不會很高,但成長空間是巨大的!只要你肯努力,未來年薪百萬不是夢!怎么樣,有沒有信心和家人一起奮斗?”
蘇渺當時差點脫口而出。
“誰跟你家人?家人你給我開四千塊月薪?還單休?加班費按最低標準算?你這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了!”
但她沒有。
她只是深吸一口氣,保持著假笑。
“好的,我了解了,謝謝您的時間。”
關掉視頻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像個被放了氣的皮球,徹底癟在了椅子上。
“憑什么啊”
她喃喃自語,聲音沙啞。
“寒窗苦讀十幾年,出來就為了當牛馬?還得感恩戴德地當?”
她揉了揉干澀發脹的眼睛,視線再次模糊起來。
電腦屏幕的光好像變得更刺眼了,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著痛,像是有個小錘子在里面不停敲打。
心臟也有點不舒服,一種莫名的慌,沉甸甸地墜在胸口。
她知道自己該睡了。
身體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抗議,尖叫著要求休息。
可是不能睡。
郵箱里還有十幾份已讀未回的簡歷,聊天框里還有幾個已讀未回的招呼。
她像是一個賭徒,明知道希望渺茫,還是忍不住要把最后一點籌碼推出去,期待著下一秒就能翻盤。
“再投一份就一份”
她催眠著自己,手指顫抖著點開一個新的職位鏈接。
招聘:新媒體運營助理
職位要求:
1
熱愛新媒體行業,網感好,能迅速捕捉熱點(需自行運營多個平臺賬號且有萬粉以上成功案例者優先)。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