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外的風,帶著夜的涼意,吹起蘇云的衣角。
他接過沈策遞來的卷宗,入手很沉。
李沐雪站在他身側,目光也落在那份卷宗上,眉頭緊鎖。
蘇云展開卷宗,里面不是公文,而是一封信。
信上的字跡,是王允太傅那獨有的館閣體,工整,克制,一如其人。
“蘇首輔親啟。”
信的開頭很平靜。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老夫已赴黃泉。不必哀慟,此乃老夫自己的選擇。”
“老夫,亦是‘觀星者’。”
看到這一句,蘇云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李沐雪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
“但老夫所守之道,與靖王不同。靖王欲復辟舊制,重回宗室天下,此乃逆流。而老夫與身后一眾同僚,所求者,乃‘文官治國,祖宗成法’之延續。”
信中繼續寫道:“陛下之才,曠古爍今。首輔之能,經天緯地。然二位行事,如烈火烹油,雷霆萬鈞,改制過速,恐動搖國本。我等老臣,心懷憂懼,日夜難安。”
“故而,靖王振臂一呼,便有從者。非為謀逆,實為自保,為心中之道統耳。”
“老夫今日,以死明志。其一,是為勸諫靖王,讓他看清,他所行之路,不過是為人利用,終將萬劫不復。”
“其二,是為告誡朝中同僚,莫要因一時之念,被人當了槍使,淪為謀逆之棋子,斷送身家性命,亦毀了這大周的根基。”
信的末尾,字跡似乎有些顫抖。
“老夫觀首輔之行,雖酷烈,卻心懷萬民。‘以工代賑’,澤被蒼生,此乃圣君賢相之舉。老夫信你,亦信陛下。這天下的未來,托付于你,老夫,放心。”
“王允,絕筆。”
蘇云合上信,久久沒有說話。
夜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李沐雪輕聲說。
蘇云點了點頭,將信紙仔細折好,收入懷中。
“回府。”
……
第二日,金鑾殿。
天還未亮透,百官就已齊聚。
與往日不同,今日的朝堂,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女帝高坐龍椅,面沉如水。
靖王謀逆之事尚未了結,太傅王允又于昨夜自盡,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一片看不見的陰云之下。
朝會開始,禮部尚書剛走完流程。
御史大夫張柬,領著身后十幾名老臣,齊齊從隊列中走出,跪倒在地。
“臣等,有本奏。”張柬的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響亮。
女帝的目光掃過他們,沒有開口。
張柬叩首,朗聲道:“太傅王允,無故自戕,京城人心惶惶。究其根本,在于國本未定!儲君之位懸空,方給靖王此等逆賊,以‘清君側’為名,行謀逆之事的借口!”
他身后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臣跟著附和:“臣附議!自古以來,女子主政,陰陽顛倒,非國家之福。懇請陛下,為江山社稷計,從宗室之中,擇一賢德子弟,冊立為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等附議!”
十幾名文官,齊聲吶喊,聲震殿宇。
他們的矛頭,直指龍椅上的女帝。
其余的官員,有的低頭不語,有的交換著眼色,整個朝堂,暗流洶涌。
就在這時,蘇云從百官之首的位置,緩緩走了出來。
他沒有看那些跪著的老臣,只是徑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沒說一句話,只是從懷中,取出了那封王允的遺書,交給了身旁的內侍太監。
“念。”蘇云只說了一個字。
內侍太監躬身接過,展開信紙,用他那獨特的尖細嗓音,一字一句地開始宣讀。
“蘇首輔親啟……”
“……老夫,亦是‘觀星者’。”
當這一句念出來時,跪在地上的張柬等人,身體明顯一震,-->>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當聽到王允闡明,自己代表的是“文官治國,祖宗成法”的保守勢力時,那些老臣的頭,埋得更低了。
內侍的聲音繼續在殿內回響。
“……老夫今日,以死明志。其一,是為勸諫靖王……其二,是為告誡朝中同僚,莫要因一時之念,被人當了槍使,淪為謀逆之棋子……”
字字句句,如同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那些發難官員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