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尼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憑眼神就嚇退了那幾個男孩。男孩們去找各自的教練熱身了,喬薇尼拍拍路明非肩膀,“贏過你自己就行了,老媽相信你不會是最后一名。”
那天路明非把老媽的特訓發揮到了極致,幾乎是他在推著那些特長生在跑,他使勁地咬著牙,挺著胸跑,姿勢既不正規也不美觀,但就是跑得飛快。他是最后一名,但沒有被那些特長生甩下很遠,更別說一整圈,反倒是特長生們因為害怕被他超過沒面子,紛紛跑出了自己的最好成績。快到最后一圈的時候,他的力氣耗盡了,全校學生的呼聲,特長生們開始加速沖刺了,他跌跌撞撞地跑著,被越拖越遠。
這時候喬薇尼出現在終點線上,路明非從她身邊擦過的時候,想扭頭去看她,卻聽到老媽厲聲說,“向前跑!別回頭!”
那是他進入卡塞爾學院之前最閃光的時刻,在全校同學面前,這個慫貨跟特長生們一起開始沖刺了,連懲罰他的體育老師都看懵了,懷疑自己錯過了一個天才。路明非覺得自己的視線在收窄,沒有了上下左右只有前方,他的心臟發出戰鼓般的聲音,他的腳步無比沉重可身體又無比輕盈,他扭動著身體豬突狼奔,超過了一個又一個特長生。他的精神好像比身體跑得更快,快得要飛起來。
跑在最前面的哥們幾乎瘋掉了,他是全校眾所仰望的田徑苗子,有望去省隊的人,現在被個野狗般的家伙在后面窮追不舍。這就像一輛法拉利跑在高速路上,后視鏡里忽然出現了一輛拖拉機,關鍵那拖拉機還打著左轉燈,流露出想要超車的意思。最后的角逐就在好苗子和好野狗之間了,被甩下的兄弟們甚至停下腳步互相瞪眼
,然后一同關注這場比賽的結果。兩個人并肩沖線,那時候路明非眼睛里就只剩下老媽了,老媽雙手抱懷兩腳不丁不地分立,仿佛江湖上的絕世高手又似劫道的女土匪。他合身撞向終點,在外面看來那不過是野狗在最后一刻失去了平衡,但在他的感覺里那是共工撞向不周山般的勇烈。
他不知道勝負也沒有力量再多跑哪怕一步,沖過終點就一頭栽向跑道,但他并沒摔倒,因為喬薇尼一把抱起了自家孩子,把他高高地舉過頭頂,向著全場觀眾展示一圈。
那時候路明非已經昏昏沉沉了,完全沒有想老媽哪來的這把膂力,他如同被托在云端里,以為所有人都是給自己喝彩的,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
他最終的成績其實是第二名,好苗子玩了命終于守住了自己的尊嚴,但喬薇尼倒也無所謂,她拎著那個廉價的塑料獎杯跟路明非一起回家,路上還買了點菜,洋洋自得地跟路明非說你看老媽說得沒錯吧?人的潛能很大的,只要你相信你能贏,你就一定能贏,你老爸運動上確實是個菜雞,可你好歹也遺傳了老媽我的基因啊!你老媽我年輕的時候……
路明非從來沒有跟喬薇尼說過,那跟潛能應該沒什么關系,他之所以能跑得那么快那么狠,是因為喬薇尼站在終點,他在奔向自己雄赳赳氣昂昂的老娘,因此無所畏懼。
***
他忽然害怕起來,因為這一次他沒有向著母親的方向跑,他越跑就離母親越遠。他覺得自己再跑下去就會失去那個人了,背后的風里混著槍聲吼聲和犬吠聲,像是一場鑼鼓喧天的大戲……誰在開槍?誰在怒吼?
他想起小魔鬼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這個女人不可信,她也許真的不可信,她會騙你,但她愛你……他掉轉頭,玩了命地往回跑,但他僵硬的雙腿不夠快……
路明非用顫抖的雙手捂住臉,靜靜的,一點聲音都不發出。這男孩似乎根本不愿意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所以他選擇不看,他本該是這種懦弱的想把頭埋起來當鴕鳥的家伙。
但路麟城還是大吼,“后退!后退!后退!”
“不,不,不要,別這樣……”冰面上的男孩低聲地哭嚎著。
“你們怎么敢!怎么敢!!怎么敢!!!”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冰湖上回蕩,像是從天穹正央筆直地傳下,又在大地和天空之間反復回蕩。
事實上這兩個聲音都是他一個人發出的,像是真的有另一個人在他的身體里蘇醒。
連地獄犬們都為之恐慌,不久之前噴吐火焰的巨龍從冰湖上消失了,此刻卻有一個更加恐怖的君王出現了,他的氣息無處不在,他的威嚴和憤怒仿佛實質。
路明非放下了捂臉的手,血紅的眼睛深處,迸射出金色的光芒。
回來了,那種君臨天下的憤怒又回來了,兇暴的神情浮現,他的聲音尖利而扭曲,像是從彎曲的白銀號角里吹出來的,惡魔的悲號。
他分不清這是他自己的聲音或者心魔鬼的聲音,悲傷和憤怒把他的腦海燒得一片通明……殺了他們么?殺了!殺了!那就……如君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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