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躺在那張舒服的單人床上,身下是干燥柔軟的亞麻床單,外面是呼嘯的風雪聲。
多年不見,在喬薇尼的感覺里他可能還是個上學的孩子,喬薇尼一直看著他睡下,給他蓋上被子,把床頭的小夜燈打開,叮囑他有事來隔壁敲門,臨走還親吻了他的額頭,說寶貝好好睡,搞得路明非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這是他很長時間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晚,唯一例外的是夢里的那一覺,但夢里的事情都是假的,身邊這個家則是真真切切的。一路以來的辛苦都值得了,再不是惶惶然的喪家之犬。不曾想過老爹是跟昂熱平起平坐的人物,可惜狐朋狗友們沒法給他此刻的牛逼鼓掌。雙腿僵著就僵著,他跑路了那么久正好歇歇,唯一的擔心是暴風雪里跋涉的零和布寧,但那倆的體魄過硬,雪橇上又有足夠的給養,應該不是什么問題。
喝了酒人有點興奮,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隱約聽到轟轟的響聲,不但不覺得煩躁反而心里安寧。這座避風港是一個巨大的機械系統,此刻是它轟然運轉著,在冰天雪地里撐起安全的結界。
在這里他便是太子爺一般的人物,沒人能傷害他。
路麟城喝了酒放出豪壯語,說這地兒他說了算,老路家就這么一個寶貝兒子,誰跟路明非為難就是跟他路秘書長為難。喬薇尼鄙夷地說你就是個委員會里負責跑腿的,兒子面前就吹這樣的牛逼。路麟城嘿嘿笑著說沒有我這跑腿的,委員會那幫老家伙可玩不轉!喬薇尼趁熱打鐵說這話可是你說的,明天我們非非見委員會的人,他們要是不同意非非留下來,信不信我把大衣柜砸你臉上?路麟城拍著胸脯說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敢把兒子叫來,就能把事兒擺平!
這特么才是人生對不對?人家有爹媽我也有!在仕蘭學的時候,同學的爹媽跑去班主任那里告路明非的狀,說他打掃衛生的時候偷懶把活兒都丟給自家兒子,那時候嬸嬸看他不順眼,跟老師電話道完歉把路明非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喬薇尼在就不一樣了,喬薇尼那凜凜威風,肯定會罵得班主任和
對方家長都抬不起頭來!
翻著翻著他有些困了,眼皮正打架呢,忽然聽到有人敲響了窗玻璃。
起初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可過了一會兒玻璃又響,路明非這才雙臂一撐坐了起來。他的床就在窗下,不必起身走路。拉開百葉窗,玻璃上蒙蒙的一層雪花,窗外居然站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子,瘦瘦小小好像營養不良的樣子,唯有那頭夾雜著雪花的淡金色長發漂亮得像絲綢一樣。她一邊叩著窗玻璃一邊沖路明非喊著什么。這里的玻璃都是雙層隔溫的,她說什么路明非根本聽不清,感覺又是俄語,看嘴型也看不出來。路明非干脆披上毯子,把窗戶升了起來。
風卷著細雪,一下子就灑了滿床,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個寒顫。他這才想起自家住在三樓,外面也并沒有陽臺之類的東西。
那呼喊的女孩如幽靈般消失了,昏黃的燈光里,只有綿綿的雪花。
***
“三天了,”楚子航低聲說,“油箱里的底油也用完了。”
他和蘇恩曦各裹一件軍大衣,靠坐在氣墊船的角落里,周圍一片漆黑,氣墊船里的溫度已經降到了跟外面差不多。
這是他們留守的第三天,風雪一直沒停,出去找油的小隊也沒回來。起初還能維持基本的供暖,他和蘇恩曦找了各種辦法來消磨時間,昨天夜里發動機忽然就停轉了,低溫下蓄電池的電耗得很快,幾個小時之后他們連照明的電也沒有了。
暫時倒是沒有生命危險,因為他們有軍大衣,足夠的食物和酒,裹起大衣來不停地吃東西喝酒就可以不被凍死。
“冷不冷?冷了就來跟大姐姐裹一起啊!”蘇恩曦還有心情調戲他,“當牛郎的,伺候一下老板娘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你不擔心么?”楚子航裹緊了自己的大衣,滿耳朵都是咔哧咔哧的聲音,不知道蘇恩曦是在嚼壓縮餅干還是牛肉條。
“擔心有屁用,我是個職人員,我又不能打。”蘇恩曦說,“出去的三個個個都比我能打,他們能搞定,你難道不相信你家師弟?”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相信,他很厲害。”
“以前你可比他厲害多了,人狠話不多,酷得沒朋友,女人特別吃你這套,在你身上花起錢來眼睛都不眨的。”
“以前我是這樣的么?”
“不過一看就是心事很重的人,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好玩。”蘇恩曦說,“還想找回以前的自己么?會連那些難過的事也一起找回來。”
“想,”楚子航頓了頓,“難過就難過,至少記得為誰難過。”
“我說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老學大人說話呢?”蘇恩曦說,“你師弟跟你一樣,明知道是斷頭路,非要去看看。”
“他會回來的。”
“你知道個屁,你連他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但我覺得他會回來的。”
就在這時氣墊船的門開了,有人裹著風雪沖了進來,蘇恩曦和楚子航同時反應,蘇恩曦是從軍大衣里拔出了沖鋒槍,楚子航雙刀在手俯得很低,瞬間就變成了兇狠的猛獸。
來人用手電短暫地照了一下自己的臉,是亞歷山大?布寧,他全身都被雪花黏滿了,成了徹頭徹尾的雪人。
“兩個人都失蹤了,這片暴風雪不對!”布寧神情透著緊張,“好消息是我找到了油,但只帶回來五十加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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