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梭號”拖著殘破的艦體,在引擎過載的低沉悲鳴中,艱難地滑入千禧城最深處的秘密港口。舷窗外,熟悉的城市燈火逐漸取代了死寂的星空,但艦橋內卻彌漫著一種與歸來毫不相稱的、近乎凝滯的沉重氣氛。沒有凱旋的歡呼,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精疲力竭的沉默和彌漫在空氣中的、混合了硝煙、鮮血、臭氧與淡淡哀傷的氣息。
自動對接臂緩緩扣緊艦體,發出沉悶的鎖止聲,如同為這場慘烈的遠征畫上了一個休止符。氣密艙門尚未完全開啟,早已待命多時的醫療團隊和工程人員便已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醫療艙的門首先被強行打開,濃烈的血腥味和能量灼燒的氣味撲面而來。郁堯躺在移動醫療平臺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生命體征監測儀上跳動的曲線雖然平穩,但峰值遠低于安全線,各種維生管線連接在他身上,輸送著高濃度的營養液和神經修復劑。玄塵子大師守在一旁,道袍上沾染著點點血跡,臉色灰敗,氣息萎靡,但依舊強撐著以自身精純的元氣護住郁堯的心脈,防止其傷勢惡化。
“快!重傷員優先!立刻送往核心醫療中心!啟動最高級別生命維持協議!”醫療主管的聲音急促而沉穩,指揮著手下將郁堯和其他幾名重傷員小心翼翼地轉運出去。擔架上的禹辰依舊昏迷不醒,定星盤被妥善收存在一個特制的靈能屏蔽箱中,盤體上那道細微的裂紋觸目驚心。王越澤在兩名隊員的攙扶下勉強站立,他的一條手臂纏著繃帶,臉上帶著擦傷和過度疲勞留下的深重陰影,但眼神卻依舊緊盯著手中數據板不斷滾動的后續分析數據。西園寺導演和他的團隊則默默記錄著這一切,鏡頭下的每一張面孔都寫滿了疲憊、悲傷與堅毅。
港口通道內燈火通明,卻安靜得只剩下腳步聲和儀器運行的微弱嗡鳴。基石廳的最高指揮官親自帶領一隊核心成員在此等候,他們面色凝重,沒有多余的寒暄,只是默默地向歸來的英雄們行以莊嚴的注目禮。所有人都明白,這次歸來的代價是何等慘重,而帶回來的情報,其重要性可能關乎整個千禧城乃至已知星域的存亡。
接下來的數十個小時,是整個千禧城核心層不眠不休的緊張時段。
核心醫療中心內,針對郁堯和禹辰的救治方案經過了最頂尖醫療專家和天機城靈醫的多次會診。郁堯的傷勢極其復雜,不僅是肉體上的重創,更嚴重的是過度透支本源導致的根基受損,以及強行凈化、容納部分邪能后引發的體內能量沖突。常規醫療手段效果有限,主要依靠玄塵子不惜損耗本命元氣,結合天機城秘傳的“九轉還魂丹”和千禧城最先進的基因修復技術,緩慢滋養其瀕臨枯竭的生機,疏導紊亂的能量。禹辰的情況同樣棘手,靈覺反噬和搏命秘術的后遺癥需要長時間的靜養和特殊的安魂定魄之法才能慢慢恢復。
與此同時,在最高級別的加密會議室中,一場關乎未來的絕密情報分析會議正在緊張進行。王越澤盡管疲憊不堪,但作為技術核心,他強打精神,向基石廳最高指揮部和天機城代表詳細匯報了此次行動的整個過程,尤其是節點內部獲得的驚世駭俗的情報。
全息投影上,播放著經過處理的戰斗記錄片段:墟骸守衛的瘋狂、暗紅水晶的恐怖、墨影投影的癲狂、邪神意志的冰冷威壓、以及最終節點自毀的毀滅景象。每一幀畫面都讓與會者感到心驚肉跳。當王越澤展示出從節點數據庫殘骸中破解出的關于“痛苦能量轉化網絡”、“永夜回廊”坐標指向、“萬靈歸一協議”的描述片段,以及那些被禁錮的、作為“原料”的智慧生命體的慘狀時,整個會議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綜合所有情報分析,”王越澤的聲音沙啞卻清晰,“我們可以確信,痛楚神殿并非我們之前認知中的松散邪惡教團,而是一個具有高度組織性、先進科技(或邪術)實力、以及明確終極目標的恐怖文明級威脅。他們在‘永夜回廊’深處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基地,正在系統性地收集、提煉痛苦能量,其最終目的,很可能是通過‘萬靈歸一協議’,匯聚難以想象的龐大邪能,用于完成邪神本體的徹底蘇醒、降臨,或者開啟通往所謂‘源暗之井’的通道。我們此次摧毀的節點,只是這個龐大網絡中的一個區域性樞紐。”
一位肩扛將星的老將軍沉聲問道:“這個‘永夜回廊’,究竟是什么樣的地方?我們有多少關于它的可靠情報?”
天機城的一位長老,須發皆白,聞緩緩開口,聲音帶著歷史的滄桑與凝重:“永夜回廊……在吾等宗門最古老的禁忌典籍中,被稱為‘星隕之地’、‘法則墳場’。傳那是上古神魔戰爭的最終戰場之一,空間結構支離破碎,時間流速異常,物理法則混亂,連光線都會被其吞噬。是連真仙都不敢輕易涉足的絕對絕地。痛楚神殿竟能將巢穴建于彼處,其實力與所圖,恐怕遠超我等最壞的預估。”
“根據能量流向反推和零星古籍記載,”王越澤補充道,“‘永夜回廊’內部環境極端惡劣,常規航行技術幾乎無效。痛楚神殿很可能掌握了某種利用其混亂特性進行隱匿或超空間航行的技術。我們要想主動出擊,尋找并摧毀其老巢,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如何安全抵達并在那片絕地中生存、作戰。”
“不僅如此,”另一位情報官員接口道,“我們內部的安全隱患也必須高度重視。‘虛無之影’的活動近期明顯活躍,多次試圖滲透我們的研究設施。很難說痛楚神殿在我們內部沒有更高層級的眼線或合作者。任何大規模的行動準備,都可能打草驚蛇。”
會議室內爭論激烈,憂慮與決絕交織。主動進攻“永夜回廊”,無異于以卵擊石,風險無法估量。但坐視不理,等待痛楚神殿完成“萬靈歸一”,無疑是自取滅亡。
就在會議陷入僵局之際,一份來自醫療中心的緊急報告被送了進來。報告顯示,處于深度昏迷中的郁堯,腦波活動出現了異常波動,并非傷勢惡化,而是一種……高度活躍的、類似深度思考或與外界信息交互的模式。更令人驚訝的是,監測儀器捕捉到了極其微弱的、與靜寂海方向同源的混沌能量頻率波動,正與郁堯的腦波產生著極其細微的共振!
“是紀憐淮同志!”王越澤瞬間反應過來,激動地站了起來,“她在嘗試聯系郁隊!或者說,郁隊在昏迷中,憑借他們之間特殊的聯系,以及這次生死經歷中對心印之力的共鳴,無意間再次連接上了紀憐淮的意識!”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劃破黑暗的閃電,讓所有人精神一振!紀憐淮的存在狀態特殊,她對于靜寂海、邪神本質以及心印力量的理解,是無人能及的。如果她能提供指引,無疑是雪中送炭!
會議暫時中止,核心成員立刻趕往醫療中心。玄塵子大師早已守在那里,他感應到那股微弱的混沌波動,正嘗試以自身靈覺為橋梁,穩定和放大這種聯系。
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郁堯病床旁的腦波監測儀屏幕上,波形開始以一種奇特的規律跳動、組合,最終,形成了一段斷斷續續、卻意義明確的加密信息流!信息并非語,而是直接的概念和圖像片段,需要專門的解碼器進行解析。
王越澤立刻進行操作。片刻后,解析結果呈現在屏幕上。信息量不大,卻字字千鈞:
“永夜……回廊……入口非止一處……靜寂海漩渦之眼……暗藏……時空褶皺……可作……跳板……”
“萬靈歸一……需……龐大‘坐標’與‘鑰匙’……警惕……城內……‘影’之動向……”
“心印……本源……秩序之光……對抗……虛無之暗……關鍵……在‘平衡’……非……毀滅……”
“憐淮……安好……仍在……蛻變……靜待……時機……”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聯系再次變得微弱。
盡管信息殘缺模糊,卻提供了至關重要的線索和方向!靜寂海深處可能存在通往永夜回廊的天然或人為通道!痛楚神殿的最終儀式需要特定的“坐標”和“鑰匙”,而千禧城內部的“虛無之影”可能與此有關!更重要的是,紀憐淮指出了對抗邪神的根本方法,并非單純的武力毀滅,而是尋找“秩序”與“虛無”之間的“平衡”,這為未來的行動提供了哲學層面的指導!
“立刻根據這些新線索,調整戰略方向!”基石廳最高指揮官當即下令,“第一,組織最頂尖的專家團隊,結合新線索,重新分析靜寂海和荒墟的所有數據,尋找可能的‘入口’!第二,加強內部肅清,重點調查‘虛無之影’,絕不能讓‘坐標’或‘鑰匙’落入敵手!第三,集中所有資源,加速對心印力量、燼炎文明科技以及靜寂海能量的研究,尋找‘平衡’之道!第四,代號‘深空燈塔’計劃進入第二階段預備期,全力進行技術儲備和人員選拔,目標——在時機成熟時,主動出擊,深入永夜回廊!”
命令迅速下達,整個千禧城這座龐大的戰爭機器,開始圍繞著新的戰略目標高效運轉起來。雖然前路依舊迷茫,危機四伏,但至少,他們不再是毫無頭緒地被動防御,而是看到了一線主動破局的曙光。
郁堯在昏迷中微微蹙了蹙眉,仿佛感應到了外界的決策和那份沉重的期望。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動了一下,仿佛想要握住什么。窗外的千禧城,霓虹依舊,但在這片璀璨之下,一場關乎文明存續的、更加深邃、更加兇險的遠征,已然拉開了序幕。
千禧城核心醫療中心的特殊監護室內,時間仿佛被拉長,只有生命維持系統規律的滴答聲和空氣凈化器低沉的嗡鳴在回蕩。郁堯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面容在柔和的治療光暈下顯得異常平靜,但眉宇間那道深深的刻痕,卻昭示著他意識深處正經歷著不為人知的波瀾。
玄塵子大師靜坐一旁,手掐安神訣,周身有微不可察的道韻流轉,既是在為郁堯固本培元,也是在警惕任何可能的外邪侵擾。窗外,千禧城的模擬天光已悄然更替了數次,標志著數日時光的流逝。
在這片刻意維持的寧靜之下,千禧城這臺龐大的戰爭機器,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著。基石廳最高指揮部根據紀憐淮傳來的殘缺信息,將“深空燈塔”計劃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優先級,各項準備工作在高度保密的狀態下緊鑼密鼓地展開。
玄塵子并未長時間守候在醫療中心。在確認郁堯生命體征趨于穩定后,他便帶著從天機城緊急調閱出的、關于“永夜回廊”和上古秘辛的更多禁忌卷宗副本,返回了設于基石廳深處的臨時研究司。與他一同工作的,還有數位從天機城秘密趕來的長老和精通古代符文、星象軌儀的高階弟子。他們夜以繼日地解讀那些用早已失傳的靈文篆刻的玉簡和獸皮古卷,試圖從浩如煙海的傳說、預和禁忌記載中,剝離出關于“永夜回廊”入口、特性以及痛楚神殿可能利用其規則的蛛絲馬跡。
研究司內氣氛凝重,空氣中彌漫著陳年書卷和特制熏香的氣味。巨大的全息沙盤上,根據現有情報構建的、關于靜寂海、荒墟以及推測中的“永夜回廊”相對位置的星圖在不斷調整、細化。玄塵子時常佇立沙盤前,手持一枚溫潤的推演玉璧,眉頭緊鎖,反復推敲著紀憐淮信息中提到的“靜寂海漩渦之眼”與“時空褶皺”的含義。
“永夜回廊,非尋常星域可及。”一位須發皆白的天機城長老撫摸著手中一枚裂紋遍布的龜甲,聲音沙啞,“據《幽墟紀略》殘篇所載,其乃古之戰場,大道崩壞之地,時空經緯早已紊亂如麻。尋常躍遷,如同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必墜入無間。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萬物相生相克,極致的混亂之中,亦可能存在極其罕見、稍縱即逝的‘秩序縫隙’或‘規則錨點’。紀小友所‘漩渦之眼’與‘時空褶皺’,或正是指向此類縫隙。”
另一位擅長堪輿星象的女長老接口道:“靜寂海本就是法則異常區,其深處漩渦,更是能量與時空亂流的交匯點。若痛楚神殿能于彼處建立節點,必是找到了某種利用或穩定亂流的方法。我等或可逆向思維,并非尋找平靜之路,而是尋找能被我們所利用的、特定的亂流‘模式’或‘頻率’。”
玄塵子沉吟良久,指尖在沙盤上劃出幾道復雜的軌跡:“或許……關鍵不在于‘避開’混亂,而在于‘融入’某種特定的混亂節奏,如同沖浪者駕馭巨浪。這需要極其精密的計算和對時空本質的深刻理解,更需要……一件能夠指引方向的‘羅盤’,一件能在那片混沌中感知‘秩序縫隙’的寶物。”他的目光不由投向了仍在昏迷中的禹辰所在的方向,定星盤無疑是目前最符合條件的器物,但其受損狀態令人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