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兩人回到了椋山北城,但這里已經成了一片廢墟。滿是灰塵的街道上,坦克的履帶印和汽車輪胎的痕跡交錯雜陳。他們來到藥鋪前,藥鋪已成斷垣殘壁,鋪面前橫七豎八地躺著被硝煙熏過的條石,上面形成的一幅幅水墨畫仿佛在訴說著過往的悲涼。
穆詠荻坐在一方石墩上,不不語,呆呆的目光憂慮地在看著似乎很遙遠的景物。一位中年婦女歪著頭走過來說:“是老鄉阿荻吧,哦……真是你呀,這年頭啊,能活著就好,這里都成這樣了,還是早作打算,另尋安身之所才好。”
穆詠荻抬頭呆呆地看著那婦人:“是阿香姐啊,我沒事。”名喚阿香的朝二人看看,面色平和地點點頭說:“沒事就好,我先回老街了。”
阿香走后,穆詠荻開始把一些零碎不等的磚頭往空曠的地方扔。她的動作機械而無力,每扔出一塊磚頭,似乎都在拋掉一些心中的沉重。
樓晉秋看著穆詠荻的動作,心中充滿了憂慮。他知道穆詠荻此時的心情一定非常低落,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只能默默地在廢墟上俯身拾起一些磚頭,隨著穆詠荻扔的方向扔著。他的動作輕柔而有節奏,仿佛在為穆詠荻的悲傷伴奏。
穆詠荻的目光在廢墟中搜尋著,她希望能找到那個承載著回憶的牌匾。她心中默默地想著:“爺爺,你在哪里?你還記得你經常讓我上去擦拭的荻仁堂的牌匾嗎?我現在找不到它了,你能不能幫我找到它?”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大約一柱香的時間,樓晉秋先找到了牌匾,他找來一塊抹布,把有些裂痕的牌匾拂去灰塵,問穆詠荻:“你現在能去哪呢,我看還是跟我回國內吧?”
穆詠荻心中有些猶豫。她知道樓晉秋是為她好,但是她不能就這樣放棄爺爺的基業。她想了想,然后對樓晉秋說:“現在還不行,老街還有一間分店,我得去那邊打理順了再做其他打算,這是爺爺的一份基業,我不能就此不管了。”她說完,略略心悸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如果他非要帶我走的話,我可能是無力拒絕的。”
1979年3月15日中午12點多,樓晉秋在老街正好趕上回撤的大軍,守株待兔地又等了一個多小時,就遠遠地看見陳指導員騎著高頭大馬,在跟劉排長討論著什么。他們的身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鮮明,軍裝上的塵土在風中輕輕飄揚。
樓晉秋心中有些激動,他終于等到了陳指導員。他想:“陳指導員一定會帶我回國內的,我終于可以回家了。”劉指導員過來的時候,看見樓晉秋很驚訝:“你這個小鬼,我不是真見鬼了吧,都聽說你那天遭了特工隊的毒手了,我就想嘛,你應該是個運氣好的小鬼,哈哈。”劉指導員的笑聲中帶著一絲欣慰。
他向劉指導員簡要地描述了這幾天發生的情況,請求陪穆詠荻兩天再回去。陳指導員露出了一副理解他這個年齡段的人的神情,哈哈一笑調侃著說:“應該的,應該的啊,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啊,別急著回來,眼下也沒什么大事了,你的事我回去記在檔案里就是了。”邊上的穆詠荻看到陳指導員打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走開了。此時,正好一位70來歲的老者向穆詠荻打著招呼走了過來,看樣子兩人倒是認識。
樓晉秋跟陳指導相互說了一些道別珍重的話,陳指導手中的馬鞭輕揚,跟大部隊繼續不急不緩地走了。
老者走后,穆詠荻流露出郁郁的眼神,跟樓晉秋說:“藥鋪完好無損,只是看門的伙計得到打仗消息后把鑰匙交給了鄰里一位70歲的老者,卷了一些名貴藥材及賬本不知去向。這伙計看鋪子十幾年了,這不能怪他,只能說這場不可避免的戰爭淹沒了一些脆弱的人事。”樓晉秋聽完微微點了點頭,然后問她:“有一件事我還沒給你說,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一個地方,然后我們再一起回來這里慢慢收拾,你看如何?”
穆詠荻聞,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她笑嘻嘻地問道:“行,總得告訴我,我們要去哪里吧。”然而,她的笑容中卻隱藏著一絲不安。
他說:“河口路上再慢慢給你解說怎么回事。”她立即接過話茬兒說:“早去早回吧,那里我應該也比你熟悉,我來領路。”
他們找來油漆,一起將牌匾修補好,重新掛上,又在門口貼了張暫離幾天的告示,這才準備動身前往河口。此時,天空陰沉沉的,似乎馬上就要下雨了。
他們站在鋪子前,相視無。她輕輕地掠了掠散落到眼前的幾絲秀發,他則溫柔地看著她,眼神交匯的瞬間,仿佛一切盡在不中。他們知道,如果現在貿然出發,很可能會在半路被大雨淋成落湯雞。他呵呵一笑,打破了沉默:“還是看天行事吧。”
鋪子是兩層小樓,面積不大,但被他們打掃得干干凈凈。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他們燒水洗漱完畢,簡單做了些吃的,就都感到有些疲倦了。他們搶著爬上閣樓,躺在床鋪上,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
……
她掠了掠散落到眼前的幾絲秀發,輕聲說:“看樣子,你……你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