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面對成千上萬的鏡頭侃侃而談,可以面對商業巨鱷的挑釁云淡風輕。
但在這里,在這片埋葬著他所有親情的土地上。
他只是陸為民的孫子,一個失去了至親的孩子。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里閃爍著淚光,但嘴角卻強行扯出了一絲笑容。
“不過您不用替我擔心,現在您孫子可厲害了!”
他抹了一把臉,語氣又變得驕傲起來。
“雖然沒能像您期望的那樣,當上科學家,但是我做的事,比科學家還厲害!”
“我啊,現在也算是別人口中的霸道總裁了,出門有豪車,回家有豪宅,手底下管著好幾千人呢!是不是很威風?”
此刻的陸友,再也沒有了世界最大獨角獸公司老板的霸氣和沉穩。
只有孩子在家人面前那種最天真的驕傲和炫耀。
“就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竟然能有這么好的運氣……咳,不對,是實力!”他像是說漏了嘴,又趕忙改口。
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笑聲里卻帶著淚。
“您以前總擔心我性格太悶,不會說話,將來在社會上要吃虧。”
“您看,我現在不但不吃虧,還能讓別人吃虧呢!那些想算計我的人,最后都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您孫子我,可不笨!”
他一邊念念叨叨,想到什么就說什么,毫無邏輯,也毫無章法。
他拿起那瓶包裝樸素的二鍋頭,這是爺爺生前最喜歡喝的便宜白酒。
他擰開瓶蓋,濃烈的酒香瞬間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他將酒緩緩地灑在墳前的土地上,酒液滲入泥土,仿佛被爺爺飲下。
“爺爺,您總說這酒帶勁兒。孫子給您帶來了,您多喝點,暖暖身子。”
倒完了半瓶,他又拿起了另一瓶。
那是一瓶包裝精美,價值不菲的茅臺年份酒。
“這個是人家送我的,聽說一瓶好幾萬呢!我也喝不慣,就給您帶來了。”
“您也嘗嘗,這幾萬塊一瓶的酒,跟您那幾塊錢一瓶的二鍋頭,到底有什么不一樣。”
他笑著,又將這瓶昂貴的白酒倒在了地上。
兩種不同的酒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奇特的氣味。
“我還得開車,孫子就不陪您喝了,今天都給您喝。”他拍了拍酒瓶,像是和老伙計聊天一樣隨意。
“您放心喝,不用怕有人說您。今天過年,誰也管不著。”
他和這個把他養大的小老頭兒,從來都是這樣,有什么說什么,沒大沒小,親密無間。
就這樣,他跪在墳前,絮絮叨叨地聊著。
聊公司的發展藍圖,聊未來要研發什么更厲害的技術。
聊自己最近的煩惱,說管理幾千人的公司還真挺累的。
他把所有想說的話,都說給了這幾座冰冷的墳塋聽。
不知道過了多久,火堆里的紙錢已經燃燒殆盡。
只剩下黑色的灰燼,被風一吹,便四散飄零。
太陽已經升起,陽光灑滿大地。
陸友終于停止了訴說。
他感覺自己說得口干舌燥,但心里卻前所未有地輕松和安寧。
他站起身,雙腿都跪的有些麻木。
他活動了一下,然后走到父母的墳前,又恭恭敬敬地跪下。
對于這對父母,他的記憶是模糊的。
只能從爺爺珍藏的那幾張已經泛黃的照片上,窺見他們的模樣。
“爸,媽,過年好。”他的聲音平靜了許多,“兒子現在過得很好,你們不用掛念。”
“爺爺在那邊,你們要好好照顧他。他辛苦了一輩子,也該歇歇了。”
他沒有說太多,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所有的情感,似乎都在爺爺那里傾訴完了。
最后他站起身,對著三座墳,深深地鞠了三個躬。
然后他走到每一座墳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額頭與冰冷的土地接觸,帶來一絲清明。
“爺爺,爸,媽,我走了。明年再來看你們。”
他站起身,撣了撣風衣下擺和膝蓋上沾染的灰塵,動作從容而優雅。
就好像剛才那個跪在地上哭鼻子的孩子,只是一個幻影。
他再次恢復了那個沉穩內斂的未來科技掌門人的模樣。
只是那雙依舊通紅的眼眶,泄露了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秘密。
“不用為我擔心,孫子……過得很好。”
他最后看了一眼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靜謐的墳塋,輕聲說道。
這既是說給他們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說完他毅然轉身,邁開長腿,向著停在路邊的魅影走去。
黑色的豪車掉轉車頭,沿著來時的路,向著遠方那片即將騰飛的城市駛去。
車窗外,風景飛速倒退。
車窗內,陸友面無表情,眼神卻比來時更加堅定深邃。
這條回家的路,是他一年一度的充電。
在這里,他卸下所有的偽裝和防備,汲取了足夠的力量與溫暖。
然后轉身奔赴下一個更加波瀾壯闊的戰場。
新的一年,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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