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正在被一種名為“權衡”的東西迅速取代。
“陛下說笑了。”
“臣對陛下一如既往，從未改變！”
“臣今日種種行事，皆是為陛下考量，為天庭的萬古基業思量！”
這一刻，哪吒心中已然雪亮。
事情的走向，與師尊周玄的推演，分毫不差。
這位高高在上的三界至尊，動心了。
所以，他不再有任何猶豫，主動朝著御座的方向，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與立場。
御座之后，那洶涌的帝威悄然回落。
珠簾之后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翻騰的怒火被一種冰冷的算計所取代。
整個凌霄寶殿內的時間，似乎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每一息，都如同一座山岳，沉甸甸地壓在眾仙神的心頭。
他們看著那個身形筆直，傲立于殿外的少年，又將敬畏的目光投向那片深不可測的陰影。
此刻的玉帝，還在思量。
他很清楚，哪吒是闡教三代弟子中的翹楚，與灌江口的楊戩齊名，也是領軍人物。
這樣一個存在，自己若是真的動了，昆侖山玉虛宮那位圣人，即便不親自出面，其門下弟子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可若是不動，天庭威嚴何在？
然而，哪吒剛剛那番話，卻遞上了一把鑰匙。
一把解開死局，甚至能讓他獲得更大利益的鑰匙。
李靖，終究沒有龐大的師門支撐。
但哪吒不同。
他若能降服這尊殺神，讓他取代李靖，自己得到的，將不僅僅是一個更強大的天庭戰神。
更是撬動闡教這塊鐵板的一根杠桿！
自己的話語權，將會因此更勝一籌！
利弊權衡之后。
御座之后，那張隱藏在陰影中的面孔上，最后一絲怒意也徹底消散，化為一片深沉的平靜。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了凌霄寶殿，望向了殿外那一道少年身影。
“哪吒，你與李靖的因果，本應在封神量劫中終結！”
“延續至今，算是徹底了結！”
“不過，既是爾等父子因果，便屬家事。”
“如今將家事鬧上天庭，攪得周天不寧，便是有罪！”
片刻之后，玉帝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卻不再是之前的雷霆震怒，而是一種帶著奇特韻律的淡漠。
眾仙神精神一振，陛下終于要降下雷霆之怒了嗎？
然而，玉帝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用一種近乎商榷的語氣，緩緩開口。
“你說，朕該罰你暫領大軍，去鎮壓那猴妖、牛魔，和那條妖犬，如何？”
此一出，滿殿嘩然。
所有仙神都瞪大了眼睛，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這……這是什么神仙操作？
剛剛還是一副要將哪吒挫骨揚灰的架勢，怎么一轉眼，非但罪責不提，反而還要委以重任？
罰他去領兵？
這是懲罰嗎？
這分明是賞賜！
是放權！
無數仙神腦中一片空白，完全跟不上這位陛下的思路。
就在這詭異的寂靜中，一個悠悠的聲音響了起來。
“陛下仁慈。”
“老臣敬佩。”
一直置身事外的太上老君，不知何時睜開了雙眼，手中拂塵輕輕一擺，緩緩開口。
這短短兩句話，卻瞬間敲醒了殿中所有還在發懵的仙神。
太上老君都表態了！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陛下的這個決定，是“對”的！
是符合“大勢”的！
一瞬間，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那些原本還想站出來彈劾哪吒，為李靖鳴不平的仙官，立刻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緊接著，此起彼伏的附和聲，響徹了整個凌霄寶殿。
“陛下之，當為法旨！”
“陛下圣明！”
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哪吒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師尊的推演，再一次精準命中。
他沒有絲毫遲疑，立刻上前幾步，身形幾乎已經站在了凌霄寶殿的門檻上。
他朝著御座的方向，深深一揖。
“臣愿謹遵陛下法旨，戴罪立功，驅逐那猴妖、牛魔和那哮天犬！”
聲音洪亮，態度恭敬。
只是，他口中的話，卻悄然將玉帝法旨的核心，篡改了些許。
將鎮壓變成了驅逐。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前者是要分出生死，不死不休。
后者，則只是將他們趕出天庭，留下了巨大的轉圜余地。
御座的珠簾之后，玉帝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當然聽出了這其中的區別。
這哪吒，好大的膽子！
竟敢當著滿天仙神的面，曲解他的旨意！
一絲不悅剛剛升起，卻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罷了！
他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
正如哪吒之前所提醒的，那猴子，是此次量劫天定的棋子，現在還遠不到給他定下死罪的時候。
那頭牛魔……
別人或許不清楚，他身為玉帝，豈能不知其跟腳？
那是截教通天圣人曾經的坐騎！
雖然那位圣人如今還在紫霄宮中禁足，可誰敢保證，自己若真將對方的坐騎送上了斬妖臺，那位曾經以一敵四的誅仙劍主，會不會一怒之下，提劍殺出紫霄宮，來找自己清算？
這個風險，他冒不起。
至于那條狗……
那是楊戩的哮天犬。
楊戩是他名義上的外甥，更是他手中最好用的一張牌，是天庭的編外打手。
為了天庭，這條狗也沒少出力。
打狗，還得看主人。
真殺了，他那個聽調不聽宣的外甥，怕是會立刻與他離心離德。
鎮壓？
將這三位全部鎮壓，自己這個玉帝之位，就算坐得穩，怕也坐不長了。
所以，哪吒提出的“驅逐”，反而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既保全了天庭的顏面，又不得罪那幾方勢力，還能順勢將哪吒這尊殺神收入麾下。
一舉三得。
想到這里，玉帝心中的那點不快，也煙消云散了。
他只是需要一個臺階，一個挽回顏面的臺階。
“罷了，罷了！”
玉帝略帶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中透著一股刻意營造的無奈與寬宏。
“便由你去做吧！”
“若是無法完成，朕便將你驅出天庭，貶下凡間，永不錄用！”
這幾句狠話，總算為他挽回了一絲顏面。
哪吒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
成了！
“謹遵陛下法旨！”
他再次躬身行禮，隨即猛然轉身，面向殿外，屬于三壇海會大神的神威，轟然爆發！
“傳本神法令！”
“令南天門守軍，全力驅逐妖猴、牛魔，還有那以下犯上的畜生！”
他的聲音，化作滾滾雷音，傳遍了整個天庭。
這一刻，無數天兵天將，眾多仙神，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愣在了原地。
不是……
這就完了？
哪吒弒父這等滔天大罪，就這么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了？
堂堂的托塔天王李靖，天庭兵馬大元帥，就這么白白隕落了神體，折損了無數萬年的道行積累？
而且，聽陛下的意思，李靖就算重塑神體歸來，也再無可能官復原職了？
取而代之的，是這位剛剛當眾弒父的殺神，三壇海會大神！
星辰殿內，周玄立于星河中央，眼眸中玄妙光芒閃動。
當那哪吒之音傳入耳中時，他那始終平靜無波的嘴角，終于緩緩勾起了一抹毫不掩飾的笑意。
哪吒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這一聲“驅逐”，看似只是對玉帝法旨的微調，實則是一記精妙絕倫的組合拳。
它既是說給南天門外的孫悟空、牛魔王聽的，告訴他們，危機已解，可以安然退去。
這更是說給凌霄寶殿內外，那滿天仙神聽的。
它宣告著，這場驚天動地的鬧劇，以一種誰也未曾預料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天庭的顏面保全了。
玉帝的臺階找到了。
而他哪吒，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從今往后，天庭兵馬大元帥的權柄，便落在了這位殺神手中。
周玄甚至可以想象出此刻凌霄寶殿上，那些仙神們錯愕、震驚、難以置信的表情。
很好。
這份悟性，這份膽魄，不愧是身負大氣運的人。
周玄心中念頭通達，只覺得此行天庭的目的，已經完美達成。
孫悟空一行可以安然脫身，哪吒也順利掌控了驚人的兵權。
既然如此，此地也無需久留了。
他周身縈繞的星輝微微一蕩，準備催動神通，帶著方丈山離開。
然而，就在他動念的剎那，動作驀然一頓。
他的目光穿透了星辰殿的壁障，越過了無盡的仙宮瓊樓，精準地投向了遙遠的天際盡頭。
那里，一道五彩光芒撕裂了天宇！
那光芒速度快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只是一閃，便跨越了億萬里虛空，徑直朝著南天門的方向飆射而去。
光芒所過之處，就連天庭那堅不可摧的空間壁壘，都泛起了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漣漪。
周玄的目光微微一凝。
這股氣息，圓融，自在，仿佛遠遠凌駕于大羅金仙之上！
五彩光芒漸漸收斂，顯露出來者的身形。
那是一位女子。
她容貌精致絕倫，眉眼如畫，卻又天然帶著一股俯瞰蒼生的威嚴與慈悲。
身形豐腴飽滿，一襲玄黃色的宮裝長裙包裹著她那驚心動魄的曲線，裙擺之上，仿佛有萬千山河的虛影在沉浮流轉。
一種似乎凝聚了萬千大地的威勢，緩緩擴散
周玄的腦海中，無數信息如同星河流轉，急速閃動。
大羅金仙之上的境界。
不受封神榜的制約。
氣息古老而純粹，似乎隱隱散發出了一抹與那牛魔王同根同源的威勢。
目標，南天門。
“難道是她？”
周玄眼中的星芒劇烈閃爍起來，似乎想到了一人。
那便是截教通天圣人門下，四大親傳弟子之一，無當圣母！
昔日封神一戰，截教萬仙隕落，圣人喋血，偌大一個威壓三界的道統分崩離析。
這位無當圣母，雖曾現身于決定截教命運的萬仙陣中。
可當長耳定光仙背叛，偷走六魂幡導致大陣被破之際，便失去了蹤跡。
如今，也唯有這無當圣母，是唯一一個還保持著自由身，維系著截教道統的親傳弟子。
周玄的念頭急轉，目光穿透虛空，南天門的牛魔王身上。
“她是為了那牛兒？”
牛魔王是截教通天教主的坐騎。
如今遇到危險，無當圣母出手相助，也在情理之中。
周玄心中剛剛明悟，無當圣母的身形，沒有絲毫停頓，已經落在了南天門之外。
她并未踏入天門一步，只是靜立于云端。
然而，她甫一現身，天庭之上，風云變色。
那些身處天庭各處，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截教仙神，無論是低階的天兵，還是身居要職的正神，在感受到那股熟悉而又至高無上的截教嫡傳氣息時，身軀皆是猛然一震。
下一刻，他們仿佛受到了某種無聲的號令，竟是不約而同地，朝著南天門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禮。
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種壓抑了萬古的虔誠與激動。
那是對他們早已逝去的宗門，對那位碩果僅存的師姐，最崇高的敬意！
這一幕，讓天庭中闡教一方的仙神，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可即便心中再如何不忿，再如何將截教視為“披毛戴角、濕生卵化”之輩，此刻，也沒有一人敢上前，對這位存在表露出半分無禮。
無當圣母的眼神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對周圍的一切視若無睹。
她的目光，沒有在那些行禮的截教弟子身上停留分毫，更未曾看那些闡教仙神一眼。
她只是隔著南天門，看向了牛魔王。
“奎牛！”
“隨我離去！”
無當圣母聲音冰冷，卻依舊帶著一絲關切之意。
凌霄寶殿之內！
玉帝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光芒微微一凝。
他原本還在考慮，那猴妖和牛魔不走，該怎么辦。
現在，既然這位截教仙子親自到了，他反而徹底放下了心。
圣人弟子的因果，還是讓圣人弟子自己去解決。
自己若是強行出頭，被這位當眾駁了面子，那才是真正的威嚴掃地。
他身軀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姿態，擺明了是不想出聲了。
裝作不知道，便是最好的應對。
與此同時，正手持火尖槍，領著天兵天將浩浩蕩蕩趕往南天門的哪吒，腳步也驀然一頓。
他緊繃的身體，瞬間松弛了下來。
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涌上心頭。
總算來了個能鎮住場子的。
有人來接這頭老牛，那自己連演戲都不用演了，完美交差。
而此刻，牛魔王聽到這個聲音，先是渾身一震，巨大的牛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和追憶，隨后是無法抑制的激動。
他猛地回頭，看向身旁的孫悟空。
“二弟，你隨我一起走！”
不管怎樣，他都不能丟下這個陪自己一同闖上天庭的兄弟。
要走，一起走！
“不用不用！”
孫悟空聞，卻是連連擺手。
“大哥，你盡管去！”
“俺老孫別的本事沒有，但這些家伙想留下俺，還差了點火候！”
“你只管走，俺老孫一個筋斗云，就能翻回方寸山！”
他撓了撓毛茸茸的臉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
就這么帶著十萬天兵天將殺回方寸山，菩提祖師一怒之下，會不會直接把自己逐出師門？
到時候，自己就不用待在方寸山了。
想什么時候去方丈山上看師傅，就什么時候去！
想什么時候回花果山看猴子猴孫，就什么時候回去！
那日子，豈不是逍遙自在？
“這……”
牛魔王還想再勸。
然而，南天門外的無當圣母，顯然沒有讓他繼續耽擱下去的耐心。
她素手輕揮，一道五彩神光瞬間破空而至，打在牛魔王身上，直接將牛魔王龐大的身形籠罩。
“那猴子自有人護著，什么時候需要你來多事了？”
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訓斥。
話音落下，她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目光朝著天庭之外的某處虛空瞥了一眼。
在那里，有一張由無形神念編織而成的天羅地網，早已覆蓋了整片天域，其氣息之浩瀚，甚至連她都感到了一絲凝重。
那是菩提祖師的手筆。
自己方才，還以為需要硬闖一場，才能護下師尊這頭坐騎。
現在看來，那菩提祖師并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也就在無當圣母目光掃過的瞬間，天庭之外，九霄云層深處，盤膝而坐的菩提祖師，臉色驟然變得無比冰冷。
“哼！”
一聲不滿的冷哼，自他鼻腔中發出。
這聲冷哼并未傳出，卻讓他周身的氣流猛烈翻涌，空間都泛起了道道褶皺。
他并沒有主動現身的打算。
但在他心中，已然將此事認定為截教的一次蓄意謀劃。
好一個無當圣母！
封神殺劫之中僥幸逃脫，不知尋地潛修，安穩度日，竟還敢在這一場量劫開啟的關鍵時刻跳出來。
妄圖染指量劫氣運，介入他西方布下的棋局？
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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