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復端詳嗅聞片刻,蘇大夫轉頭看向云硯洲,語氣帶著幾分審慎:“云大人,這藥丸外層肌理緊實,單看外觀和聞氣味難以辨認。不知能否容老夫將藥丸碾碎一小塊,查看內里?”
云硯洲坐在椅上輕叩扶手,聞頷首:“先生但做無妨。”
得到應允,蘇大夫轉身從案角的藥箱里取出一方干凈的白瓷碟,又拈起一枚細針。
他將藥丸擱在瓷碟中央,將藥丸用細針掰開一小塊,露出內里更顯細碎的絮狀紋理。
蘇大夫隨即放下銀針,換了根薄竹片,小心翼翼地將那小塊碎末撥至瓷碟邊緣,捻開,仔細嗅聞查驗。
云硯洲自始至終坐在原處,官袍襯得身形挺拔,神色平靜,只一雙眸子沉沉地落在蘇大夫的動作上,不催不擾,等候著結果。
廳堂內只剩蘇大夫用竹片撥動碎末的輕響,窗外的日光緩緩移動,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蘇大夫才直起身,放下竹片,抬眼看向云硯洲,神色間已添了幾分凝重。
“云大人,這藥丸的配伍頗為復雜,并非尋常單方藥材制成,倒像是用十幾味甚至幾十味藥材研磨成粉、精心融合煉制而成。”
“老夫行醫數十載,制藥配藥也見過無數,今日短時察看,只能明確辨出其中幾味常見藥材。”
“一味是當歸,主調理氣血。二是香附,能疏肝理氣、解女子郁結。三是白芍,可養血斂陰。這三味都是女子內腑調理的常用藥。”
云硯洲聞,眉心幾不可察地微動,語氣卻依舊平穩:“蘇大夫的意思是,這藥丸本質是女子調理之用,并無不妥?”
“那倒還不能貿然斷。”蘇大夫緩緩搖頭,“若只是尋常女子調理內腑,藥材配伍絕不會這般刁鉆復雜。”
“更關鍵的是,也不知是不是老夫聞錯,我隱隱聞見了兩味生僻藥材的氣味……”
蘇大夫自幼便跟著父親入山遍尋藥草,大半輩子與藥材打交道,對各類草木的氣息早已刻進骨子里。
剛才將這藥丸戳開后,原本那股隱隱的異香就變得明顯許多。單論氣味,竟與他印象中上兩種禁藥的氣味隱隱重合。
那是寒血藤與斷蕊草。
二者皆是性烈味苦的毒物,最是傷女子胞宮,輕則導致氣血崩亂、月事失常,重則損及生殖根本,終身難孕。尋常醫者便是見了,也斷斷不敢將其用于女子身上。
按常理說,也絕無女子會主動服用含這兩味藥的丸劑。因此,那女子要么是不知情,要么就是——
制藥之人醫術通天,能以數十味精妙藥材層層鋪墊、精準配伍,再嚴絲合縫地把控劑量,恰好中和掉寒血藤與斷蕊草對胞宮的損傷,只單單留下其避孕之效,又不傷身。
那女子吃這藥丸的目的是為了避子。
可,且不說這等高超精準的配伍之術,根本不是尋常醫者能做到的。
就說女子向來將為夫家綿延子嗣視作頭等大事,怎會有人甘冒傷及根本的風險,偷偷服用這等含禁藥的丸劑避孕?
莫不是,這女子與這位云大人雖未正式婚嫁,卻已有了夫妻之實。可偏偏這女子,并不想懷上云大人的孩子?
蘇大夫額頭隱隱冒汗。
云硯洲將他神色間的遲疑盡收眼底,抬眼:“蘇大夫有話,但說無妨。”
蘇大夫定了定神,目光落在云硯洲沉靜的面容上,斟酌著措辭問道:“敢問云大人,您和這女子……哦不,老夫是說您這位好友與他的妻子,可曾已行過房事?”
云硯洲動作驟然一停。沉默在空氣里漫開數息。他緩緩抬眼,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波瀾,只淡淡道:“…還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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