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未料小桃竟在那時偷跑回慈幼堂。
于是她眼波微轉,順勢改了戲碼。
她拿捏著時間,讓裴羨正撞見她同小桃在一起的畫面。他們進門的那個角度,看起來就像小桃是被她嚇哭的。
直接得知她的身份,和先誤解她、給她冷眼、見著她倔強離開,之后才發現她的身份,哪個會讓人受到更大的觸動?
顯然是后者。
裴羨這樣的人,越是毫無波瀾沒有情緒,就越要讓他心起波瀾全是情緒。
她的壞全坦蕩表現讓他看見,她的好卻讓他自已去發現。
她就那么不管不顧地淋著雨走了,無論吳大娘之后找過去,還是裴羨帶著小桃尋到歸云客棧,他遲早會從吳大娘口中得知她的身份和事情原委。
所以云綺指尖撥弄著被雨打濕的發梢,眼底不見半分慌亂。
那位裴丞相向來清高傲骨,怎么會見得良善被誤解,又怎會放任她受這無妄的委屈?
他必定會尋來的。
正這樣想著,云綺卻也沒想到,裴羨找來的速度比她預期中更快。
當隔著雨簾望見那道青衫身影時,她幾乎是眉頭一皺就起身,轉身就往亭外另一頭去。
又一次毫無遮擋地走進雨幕,似是半點不想與追來的人照面。
她一踏入雨中,豆大的雨點便砸上臉頰,順著精致的下頜線滑落,被淋濕的紗衣緊貼脊背,烏黑青絲黏在蒼白的脖頸間,反倒襯得那雙眸子愈發漆黑透亮。
可不到兩秒,呼吸未穩,手腕便被追上來的人從背后攥住,一把傘遮在她頭頂。
她奮力掙扎著想要抽回手,卻動彈不得,只能倔強地猛然轉身,仰起臉直視裴羨的目光,睫毛上還凝著晶瑩的雨珠,語氣帶著刺:“裴丞相來做什么?”
“裴丞相不是篤定我心腸歹毒、欺負孩子嗎?如今小桃已經交還給你們,裴大人還要追來興師問罪?”
裴羨望著眼前的少女。
她眼眶泛紅如染薄霞,唇瓣被雨水浸得發白,濕了的衣襟勾勒出纖細脆弱的肩線,發間玉簪墜著水痕,偏偏眼神倔強得不肯有半分屈服。
明明渾身淋了雨,狼狽得不成樣子,卻美得令人移不開眼,像是一幅被雨水暈染的水墨,驚心動魄。這畫面無端勾起他心底塵封的記憶。
那日街頭,她仰著小臉,狡黠地說“兩年不見,我當然變了,變得更好看了”。還有在晚風卷著碎發掠過臉頰時,她軟軟地喚著他的名字,說“我想你了”。
可此刻,她眼中的倔強與往昔截然不同。曾經撲進他懷中撒嬌、緊緊抱著他不愿放手的嬌憨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只想離他越遠越好的氣憤與防備。
喉結滾動間,裴羨聽見自已低啞開口:“……對不起。”
他并非篤定她傷害孩子,只是想探明緣由。
阿生心直口快,一心只想替他出氣,才會說出那般揣測傷人的話。他第一時間在審視她,并且沒有管好自已的侍從,無可辯駁是他的錯失。
“誰要你的道歉,我才不想和你說話。”
云綺語氣冷硬如冰,揚手便惡劣地狠狠將裴羨遮在她頭頂的油紙傘拍落在地。
“裴羨,我現在一點都不喜歡你了!”
傘骨和話音一樣重重砸在石板上,濺起大片水花,剎那間,兩人徹底暴露在傾盆暴雨之中。
雨簾鋪天蓋地傾瀉而下,不過片刻,便將裴羨的頭發盡數打濕,幾縷烏黑發絲濕漉漉地貼在棱角分明的額角,也讓這句不喜歡湮沒在雨聲里。
云綺趁機用力甩開他的桎梏,轉身便要踏入雨幕,卻冷不防被一道帶著墨香的力道扯住。還未等她反應,整個人已被帶向一方溫熱的屏障。
裴羨并非想要將她禁錮懷中。
只是此刻暴雨如注,街巷積水漸深,她若是再亂跑到不知何處,他不知道又該去哪里尋。
他單手環住她單薄的肩膀,掌心隔著潮濕的衣料,虛按在她肩骨處,連半分肌膚都不曾觸碰。另一只手將那件寬大的披風,裹住她的肩頭。
披風外面的布料擋雨防風,內層是觸膚生溫的柔軟細絨。暖意瞬間將云綺包圍,隔絕了風雨,驅散了寒意。
裴羨的掌心懸在她發頂三寸,既未觸到半絲發絲,又替她遮擋幾分肆虐的風雨。
即便并非真正的擁抱,可兩人此刻的姿態,卻像是在這傾盆大雨中,彼此緊緊依偎、相互取暖。
“不喜歡了也沒關系,先去避雨,你會著涼。”
裴羨胸口微微起伏,雨水順著他清晰的下頜蜿蜒墜落,沖散了眉骨間慣常洇染的清冷淡漠,低下頭聲音微啞,“……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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