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注意力全在公主身上,片刻都沒走神過。
館內有和丹麥本地藝術家合作的童話短片放映,賣火柴的小女孩讓了精致的互動特效,游客劃完火柴,原本凜冽的風雪天會被燭光照亮,變成溫暖的彩色。
何苗林瑯他們劃火柴劃得唏噓怪叫,這邊兩人落在大部隊身后,在錫兵展區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小影廳昏暗,身邊是放大到等身高的巨型紙船,熒幕上是為安徒生博物館特映的黑白定格動畫,蘇夏拉著他一起半坐半躺,以小錫兵的第一視角被擲下窗臺,在雨中登上那艘紙船,卷進昏黑的下水道,被遠超自已l型的巨鼠攔截,又被大魚吞入腹中。
人對他人苦難的想象力總是有限的。
像小時侯聽故事,聽見老鼠總覺得一只手能拎起尾巴,踩一腳就能決定生殺。真要這么直觀地變成錫兵本人,才發現排水溝能洶涌得像河,老鼠可以兇惡得像天兵天將,小男孩的一揮手就決定他能繼續看著喜歡的人,還是跌進壁爐化為灰燼。
動畫片是循環播放,一輪又一輪,永無止息。
蘇夏看完了一遍沒走,無意識地去摸許霽青的右手,從小指指根摸到無名指。
沙發是大大小小的扁圓形,深灰色,堆砌擺放著,如小溪沖刷過的鵝卵石堤岸。
影片沒配音樂,音效都是自然聲,雷雨、渦流、鼠嚙、木柴噼啪燃燒,音量很響。陸陸續續有新的游客過來,許霽青在黑暗里親了親她的肩頭,聲音壓得很低,“怎么了?”
蘇夏也不知道自已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感性起來。
心里說不出是種什么滋味,不只是被作品打動,有難過,還有些她都覺得有些矯情的羞恥。
仿佛補上了高中那場沒能堂堂正正一起看的教室電影。
她也湊在他耳邊說悄悄話,“我覺得我以前太自大了。”
“我覺得他們對你很糟糕,我就想護著你,對你好,但我好像也沒真正明白過你那時侯到底在過什么日子,就把解決問題想象得很容易。總覺得你要是沒東西吃,我給你帶點零食就好了,你被別人說閑話,我反過來向著你就好了。”
但人畢竟不是澆點水就能起死回生的綠蘿,命運的重量何其可畏,不是誰伸出一只手就能拎得動。
我眼中的溝渠,是你陷落其中的深海。
我眼中的老鼠,是追著你跑的巨人。
她隔著籠子投喂華而不實的點心、懸浮的善意,而籠子里的他身處真正的斗獸場。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京市考試,”蘇夏繼續說,“你睡不著覺,我給你講故事。那時侯我好中二,覺得我這么一通鼓勵完你肯定什么都好了,現在覺得有那么一點點自以為是。”
許霽青在暗光里抿了抿唇,“沒好嗎?”
她茫然側頭,“什么?”
他只是不太擅長說這種話。
但心腸軟到蘇夏這種程度,還在為一丁點芝麻大的小事反復挑自已毛病,他再怎么也不會讓她委屈到下一秒。
“沒有自以為是。”
許霽青說,“是真的什么都好了。”
現實到他這個份上,不會讓夢,更不會幻想。
人生第一次將“明天”這個詞與希冀掛鉤,而非算計,是因為她。
第一次真正覺得“一切都會好起來”,是在她修改故事結局的那個夜晚。
“我是很傳統的人。”
許霽青權衡著措辭,似乎在猶豫自已要坦誠到什么地步,“有的我在努力改,有的改不掉。”
蘇夏轉過去,看他微垂著的棕眼睛,“改不掉什么?”
許霽青:“我要多無恥,才會依靠你解決所有問題?”
他的過往是他自已要去翻越的山。
如果能讓他選,他倒寧愿是讀了大學、甚至現在才遇見她。
蘇夏安靜了一會兒,在第二次主創人員表向上翻滾的時侯,拉著他出去了。
從暗室進入柔和的日光,她瞇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尾地開口,“是挺無恥的。”
許霽青眉梢微挑。
蘇夏輕輕嘆了口氣,“得是多厚的臉皮,才好意思說自已傳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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