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啟的手掌自然而然地遞到她面前,指節修長,骨節分明,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薄繭。
云昭將指尖輕輕搭上,借力登上車轅時,能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熱力道,沉穩而克制。
車簾垂落的剎那,云昭壓低嗓音,氣息拂過蕭啟耳畔:“殿下,請移步車內,有要事相商。”
蕭啟從善如流,與她一同在鋪著軟墊的坐榻上落座。
兩人距離極近,膝頭衣料幾乎相觸,空氣中浮動著她身上清洌的草木清氣,與他周身凜冽的松柏冷香悄然融合。
云昭攤開掌心。
那是一枚臨走前從王氏手中接過的糕餅,不過指腹大小,做工卻極精巧。
澄黃的餅面上,以朱砂細致勾勒出一個清晰的“信”字,筆畫勾連處,甚至能看出描金痕跡。
“是‘德馨齋’的‘五常餅’。”蕭啟只瞥一眼便道,“一套五枚,分刻仁、義、禮、智、信。王氏獨獨挑了這枚‘信’字……”
他眸光微轉,與云昭對視,“她信你今日所,然蘇家形勢復雜,她無法明,只能借此示意。”
云昭指尖收攏,聲音漸冷:“看來我這外祖家,也是波譎云詭,藏龍臥虎。”
王氏有話不能直說,還要借這小小糕餅明心意;還有方才在門口,那個一閃而過的丫鬟身影……
云昭不由想起,那日雙生子闖入姜家大門,為母親撐腰的情形。
以今日她在蘇家感受到的疏冷與隔閡,蘇驚瀾和蘇驚墨當日之舉,必然另有人在背后撐腰。而這個人,今日顯然不在府中。
“劉大夫的下落,我已加派人手追查。”蕭啟視線落在她凝重的側臉上,“至于書院……晚些時候再去?”
云昭頷首:“先回昭明閣。”
此刻直奔書院目標太大,容易打草驚蛇。
更何況,今日是她獲賜昭明閣的大日子,外祖父的性命之憂暫解,于情于理,她都該去親眼看看那座象征著陛下恩典與自身立身之基的府邸。
“我書房有竹山書院的堪輿圖,稍后讓福伯送來,你可先行觀看揣摩。”
“好。”
對于與秦王的這樁婚事,云昭心中并無太多波瀾。
相識不過三月有余,她不信這短短時日能醞釀出多么刻骨銘心的情愫。
但與蕭啟相處,有一點讓她極為稱心——
他足夠聰明。
與聰明人交談,省心省力,往往只需一個眼神,半句提點,便能心領神會。
馬車行至某處喧鬧街口,忽聞車轅被人用硬物“叩叩”敲響。
蕭啟掀簾望去,只見衛臨騎馬立于車旁,而后面另一架青帷馬車上,蘇氏也正掀開車簾望來,眉宇緊蹙,臉色蒼白。
云昭心頭一緊,知曉京兆府一行必有變故。
然而街市之上,人多眼雜,不便多,只得暫且按下疑慮,放下車簾。
兩行車駕一前一后抵達昭明閣門前。
云昭緩步下車,抬頭望去,心頭微微一動。
眼前府邸并非巍峨廣廈,青瓦粉墻,門庭開闊雅致,匾額上“昭明閣”三字乃陛下親題,鐵畫銀鉤,隱有風骨。
不顯山露水,卻自有一股清正端方之氣,恰合她的心意。
繞過影壁,庭院疏朗,植有幾竿翠竹,一座小巧玲瓏的假山旁引有活水潺潺,角落一株老梅枝干虬勁,可以想見冬日花開時的清絕景致。
此處雖不闊大,卻靜僻宜居,一應俱全,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立身之所。
她上前,握住蘇氏微涼的手,母女二人相攜步入院內。
“昭兒,”蘇氏甫一進門便急切地低聲問道,眼中滿是憂懼,“你外祖父……他老人家究竟如何了?我方才在車上,這心一直懸著……”
云昭輕輕回握母親的手,語氣沉穩而肯定:“母親放心,外祖父性命無虞。只是毒物傷身,需要好生靜養一段時日。我離開時,他已安睡了。”
蘇氏聞,一直緊繃的肩膀終于松懈下來,長長舒了一口氣,眼底泛起些許淚光,連連點頭:“無事便好,無事便好……真是多虧了我兒,習得一手好醫術!”
待母親情緒稍定,云昭這才問道,“可是父親臨時又反悔了?”
不等蘇氏開口,一旁緊隨的嚴嬤嬤已按捺不住,快語道:“姑娘您是沒瞧見!幸虧今日駙馬爺跟著去了!
若沒個頂事的男人在場,那份和離書,險些就被你那黑了心肝的父親當場塞進嘴里,吞吃下肚了!”
>t;嚴嬤嬤大約是當年在長公主身邊稟報慣了秘辛,此刻講起方才發生的事,聲情并茂,繪聲繪色,讓人如臨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