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大人!又有三架!又有三架攻城錘過來了!”
圓陣之中,一名眼尖的士兵,看到了遠處那三個緩緩移動的龐然大物,聲音中帶上了不可抑制的顫音。
這個消息,如同一塊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每個陷陣營士兵的心頭。
他們在這里拼死血戰,付出了如此慘烈的代價,才取得如今的戰果。
現在,又來了三架!
如今,再加上趙鐵柱那邊還在糾纏的那架,總共還有四架攻城錘!
一股無力感,開始在陣中蔓延。
就連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兵,眼神中也出現了一絲動搖。
“慌什么!”
李萬年冰冷的聲音,如同一盆刺骨的寒水,澆在了所有人的頭頂。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他手中的霸王槍,猛地向前一送,將一名試圖突破防線的蠻族騎兵直接從馬上挑死到地上。
他拔出長槍,槍尖斜指地面,鮮血順著烏黑的槍身汩汩流下。
他環視著周圍那一張張或疲憊、或焦灼、或恐懼的臉,沉聲喝道:“別忘了你們的身份!”
“你們是陷陣營!”
“你們是北營最精銳的戰士!是我李萬年親手挑選出來的兵!”
“你們吃的肉,喝的湯,拿的軍餉,穿的鎧甲,哪一樣不是最好的?”
“現在,就是證明你們的時候!”
“別說五架,就是十架,今天也得給我把它留在這里!”
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地敲擊在每個士兵的心坎里。
是啊!
他們是陷陣營!
是整個北營最讓人羨慕的兵!
他們享受著最好的待遇,也理應承擔最危險的任務!
如果連他們都怕了,那城墻上那數千名普通弟兄,又該怎么辦?
那剛剛才看到一絲希望的北營,又該怎么辦?
“陷陣之志,有死無生!”
一名玄甲士兵,猛地用斬馬刀的刀柄,敲擊著自己的胸甲,發出一聲怒吼!
“陷陣之志,有我無前!”
更多的士兵,開始跟著怒吼。
“殺!”
“殺!”
“殺!”
喊殺聲,匯聚成一股沖天的聲浪,將那剛剛升起的一絲頹勢,沖得煙消云散!
士兵們的眼神,再次變得堅定而瘋狂。
李萬年感受著這高漲的士氣,眼神卻依舊凝重。
因為他心里,比誰都清楚,眼下的局勢,有多么兇險。
光靠喊口號,是打不贏戰爭的。
他的目光,越過重重的人群,看向了李二牛和趙鐵柱的方向。
李二牛那邊,已經搗毀了那架攻城錘的輪架。
而趙鐵柱那邊,卻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他手下的十幾個弟兄,已經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人,也個個帶傷,被壓縮在一個極小的范圍里,岌岌可危。
不能再等了!
李萬年心中瞬間做出了決斷。
“趙春生!”他爆喝一聲。
“在!”
那個從南營一路跟過來,箭術不俗的沉穩漢子,立刻應聲出列。
“你帶著一百號人,守住圓陣!”
李萬年下令道:“在我回來之前,就算只剩下一個人,也得給老子把陣腳釘死在這里!能不能做到!”
趙春生挺直了胸膛,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決然。
“校尉放心!我趙春生在,陣地就在!”
“好!”
李萬年不再多,他提著霸王槍,猛地轉向一個方向。
“剩下的弟兄!跟我來!”
“我們去給鐵柱,開條路!”
說罷,他第一個沖出了剛剛才穩固下來的圓陣,如同一頭出籠的猛虎,向著趙鐵柱的方向,悍然殺了過去!
剩下的幾十多名陷陣營士兵,沒有絲毫猶豫,緊隨其后,組成一個攻擊性的鋒矢陣,跟隨著他們的主將,鑿穿敵陣!
“他動了!那個南蠻子頭領動了!”
圖利率手下的一個帳主,看到李萬年主動出擊,眼中閃過一絲狂喜。
在他看來,李萬年放棄堅固的圓陣,主動沖出來,簡直就是找死!
“給我圍死他!殺了他,賞千金,官升三級!”
他嘶吼著,指揮著手下的騎兵,從側翼包抄,想要將李萬年這支小隊,徹底截斷。
然而,他低估了李萬年的決心,更低估了李萬年個人的武力!
“擋我者,死!”
李萬年手中的霸王槍,徹底化作了一道黑色的死亡旋風。
他根本不去看那些砍向自己的刀槍,憑借著銅皮鐵骨和身上百煉甲的強悍防御,他完全放棄了格擋和閃避。
他所有的心神,都用在了進攻上!
霸王破陣槍!
這套專為戰場破陣而生的槍法,在這一刻,被他發揮到了極致!
一招“流星墜”,他將一名連人帶馬沖過來的蠻族騎兵,硬生生地從馬背上挑落砸下,鮮血和碎肉,染紅了他身前的土地。
一式“橫掃千軍”,他將圍在身邊的五六名步兵,掃得筋斷骨折,倒飛而出,砸倒了后面一大片人。
他就像一頭人形的洪荒巨獸,在敵陣中,硬生生地趟出了一條血路!
跟在他身后的陷陣營士兵,壓力大減。
他們只需要處理那些從兩側攻過來的漏網之魚,然后緊緊地跟隨著他們主將的腳步,向前,向前,再向前!
“太……太猛了!”
城墻上剛砍殺一個蠻子的常世安,看著城下那道在萬軍從中縱橫捭闔的黑色身影,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些年,雖是被張莽那群大宴蛀蟲消磨了斗志,可他自問也見過不少百戰精銳的勇武之人,但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個人武勇!
一人,一槍,竟殺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鐵柱!我來了!”
李萬年距離趙鐵柱的戰團,已經不足五十米。
他看到了那個渾身是血,卻依舊在苦苦支撐的漢子,看到了他身邊,那僅剩的七八名傷痕累累的弟兄。
一股怒火,從李萬年心中騰起。
“都給我滾開!”
他爆喝一聲,長槍裹挾著巨力往前方一掃,數道蠻子身影如風吹麥穗般,直接倒了一片。
旋即,便見他雙腳在滿是鮮血的泥濘地上一蹬,整個人猛然竄出。
如離弦之箭般直接沖向了那個正在圍攻趙鐵柱的蠻族千夫長,長槍狠狠地砸了下去!
那名千夫長,正指揮著手下,準備將趙鐵柱等人徹底解決。
突然,他感到頭頂一暗,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籠罩了全身。
他猛地抬頭,只看到一桿放大了的黑色槍頭,在他瞳孔中,越來越大!
“不!”
他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絕望的嘶吼,便被那桿從天而降的霸王槍,狠狠砸到了他的腦袋上。
“轟!”
一聲巨響!
地面,被砸出了一個淺坑。
塵土與血霧,混合在一起,彌漫開來。
周圍的蠻族士兵,都被這爆炸血腥的一幕,嚇得呆住了,攻勢為之一滯。
“頭兒!”
趙鐵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劫后余生的狂喜,讓他差點哭出聲來。
“哭什么!像個娘們!”
李萬年從坑中站起,一把將趙鐵柱拉了起來。
“還能動嗎?”
“能!”
趙鐵柱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用力地點了點頭。
“那就給老子繼續殺蠻子!”
李萬年看都沒看周圍那些呆若木雞的蠻族士兵,目光直接落在了那架近在咫尺的攻城錘上。
“掩護我!”
他低吼一聲,再次向著攻城錘沖去。
“保護校尉!”
趙鐵柱怒吼著,帶著剩下那幾名劫后余生的弟兄,不要命地迎向了那些反應過來的蠻族士兵,為李萬年爭取時間。
“咔嚓!”
又是一聲脆響!
第三架攻城錘的車輪,在李萬年的重擊之下,應聲而碎!
“校尉威武!”
城墻上,再次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
李萬年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因為,那一百多名精銳的蠻族騎兵,已經再次集結,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咬住了趙春生他們那個圓陣。
而遠處那三架新的攻城錘,已經越來越近了!
他們,沒有時間了!
“二牛!鐵柱!”
李萬年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咆哮。
“帶著受傷的弟兄,回城!”
“剩下的人,跟我去干掉最后那三架!”
李二牛和趙鐵柱聽到命令,都是一愣。
“頭兒!我們不走!要死一起死!”李二牛扯著嗓子吼道。
“這是命令!”
李萬年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陷陣營,只需要能打的兵!斷了胳膊少了腿的,就給老子滾回去養傷!別在這里礙手礙腳!”
“難道,你們想違抗軍令嗎?”
李二牛和趙鐵柱,都沉默了。
他們知道,李萬年說的是氣話,更是實話。
以他們現在的狀態,再打下去,只會成為累贅。
“是!”
兩人最終咬著牙,應了下來。
“弟兄們!帶上受傷的!我們殺回城去!”
李二牛和趙鐵柱,開始集結還能動的弟兄,護著那些重傷員,向著城門的方向,發起了突圍。
圖利率看到這一幕,立刻明白了李萬年的意圖。
“想跑?沒那么容易!”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傳令下去!放過那些殘兵!給我集中所有兵力,把那個領頭的,給我死死地圍在里面!”
“他不是想當英雄嗎?今天,我就讓他死得像個英雄!”
圖利率要用絕對的兵力優勢,將李萬年,以及他身邊那幾十名最后的精銳,徹底耗死在這片戰場上!
他要讓城墻上所有的大晏士兵,都親眼看著他們的主將,是如何被一點點地淹沒,分尸!
他要徹底擊潰清平關的士氣!
“頭兒!蠻子不追我們了!他們全都朝您那邊去了!”
正在向城門方向突圍的李二牛,回頭看了一眼,立刻發現了敵軍的動向,他急得目眥欲裂,大聲吼道。
“閉嘴!執行命令!”
李萬年冰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你們的任務,是把受傷的弟兄,安全帶回去!一個都不能少!”
“可是……”
“沒有可是!”
李萬年打斷了他,“滾!”
李二牛眼眶通紅。
他知道,李萬年這是在用自己的命,給他們創造回城的機會。
“走!快走!”
李二牛咬著牙,不再回頭,架起一名重傷的弟兄,瘋狂地向著城門殺去。
城門上,常世安又一刀砍翻了一個蠻子。
看到形式后,他立刻指揮著城墻上的弓箭手,將所有的箭矢,都傾瀉在李二牛他們突圍的路徑上,為他們清理出一條血路。
很快,李二牛、趙鐵柱等人,帶著二十多名傷兵,有驚無險地沖回了城內。
厚重的城門,在他們進入后,再次緩緩關閉。
而城外,那片廣闊的戰場上,只剩下了李萬年,以及他身邊那不足六十人的陷陣營精銳。
還有趙春生帶領的那支隊伍,依舊在不遠處,被蠻族騎兵死死地圍困著,苦苦支撐。
此刻,戰場上的局勢,變得異常清晰。
幾乎所有蠻族士兵的注意力,都從城墻,轉移到了李萬年身上。
四面八方,黑壓壓的人群,如同收緊的漁網,向著李萬年這片小小的“孤島”,緩緩壓迫而來。
那三架新來的攻城錘,也停在了不遠處。
似乎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像三頭猙獰的巨獸,冷冷地注視著它們的獵物,等待著最后的致命一擊。
圖利率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他就是要用這種方式,慢慢地、殘忍地,折磨李萬年,將他和他最后的部下,活活耗死!
“校尉……”
一名年輕的陷陣營士兵,看著周圍那無邊無際的敵人,聲音已經帶上了顫腔。
“我們……是不是回不去了?”
李萬年沒有回答他。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眼神深邃,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霸王槍。
“弟兄們。”
他的聲音,異常平靜。
“怕死嗎?”
周圍的陷陣營士兵,都愣住了。
他們沒想到,在這種時候,他們的主將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怕嗎?
當然怕!
誰不怕死?
他們也有家人,也有妻兒,也想活著回家。
但是……
一名斷了一只手臂,只靠著同伴攙扶才勉強站立的玄甲士兵,突然咧開嘴,笑了。
他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笑容顯得有些猙獰。
“怕!”
他大聲說道。
“老子怕死了!”
“老子家里的婆娘,還等著老子回去給她買簪子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