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
記帳皆跪,哭聲一片。
那個被視作大明定海神針、被視作不敗神話的木首輔,倒下了。
在這大勝之后,在這風雪之夜,走得無聲無息。
于謙哭了許久,直到嗓子啞了,眼淚干了,才緩緩抬起頭。
在那搖曳的燭光下,他看到了壓在木正居手肘下的那封信。
于謙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將那封信抽了出來。
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
于謙擦干眼淚,深吸一口氣,展開了信紙。
可第一行字,便讓他渾身一震。
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廷益吾徒:
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那證明我大概已經是去了。
不必驚慌,不必哀悼,一切從簡。
若是可以,把我埋在妙依旁邊,別立什么功德碑,就立個木牌,寫上“木正居之墓”即可。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惑,對我這一生,對這世道,對這所謂的“道”。
且坐下。
聽老夫給你上這最后一課。
于謙死死咬著嘴唇,依跪坐在案前,正如當年在書院求學時那般恭敬。
正如我生前所說,我和那個故事里扮演李白的人,并無區別。
老頭子我這一生,都在模仿,都在扮演。
有時侯,是那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丞相;有時侯,我是那個在漫天大雪中、獨送一人上路的鐵血首輔;亦或者......
是那個希望這天下,麥子熟了幾千次,人民萬歲卻是第一次的……太陽。
于謙讀到這里,心中巨震。
人民萬歲?
這四個字,對于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來說,太過震撼,太過超前。
但他想起了老師推行的平價糧,想起了那兩文錢的課本。
原來……老師心中的道,竟然宏大至此。
信紙在于謙手中微微顫抖。
我不害怕死亡,也不害怕活著。因為在那邊,我有夫人,有孩子;在這邊,我有大明,更有未來。
我這輩子活了一百來歲,但我后半生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我到底是誰?
都說人要為自已活一次,但我始終在思考,褪去了這身官袍,扔掉了這手中的權柄,丟下了肩上的包袱,我到底還是我嗎?
后來我想通了。
人這一輩子,就是在自已的哭聲里來,在別人的哭聲里走。
我們總是在等待。小時侯等長大,長大了等成家,成家了等孩子長大。
等熬過去就好了,等時間到了就好了。
等到老了,躺在床上了,希望自已睡一覺就過去了。
這世上絕大多數普通人,這輩子活得太遭罪。人沒了……竟然才算是享福。
于謙看著這些字句,仿佛看到老師那無數個不眠之夜,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首輔值房里,對著孤燈發呆的模樣。
我也曾像你這般,正直過,熱血過,幻想過。
但廷益啊,你要記住。
本是布衣,天下干我何家焉?
我讀得了圣賢書,卻管不了這窗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