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謂的真理,就是煽動那些愚昧的民眾,去對抗秩序,對抗進步嗎?”
光頭將領的聲音陡然拔高,壓抑了數十年的情緒,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不反駁。改革會有陣痛,會有犧牲,但這是為了一個更偉大的目標!”
“我遵從木公的理念,以格物致知為國本!只有科技才能帶動生產力,只有生產力的極致飛躍,才能帶來物質的極大充裕!到時候,人人皆可富足,天下大同!”
“為什么?為什么他們就不能多吃一點苦?為什么他們就不能忍耐一下,等到那個理想世界的到來?!”
他的質問,在空曠的山間回蕩。
這是他心中最大的困惑,也是他統治這個國家幾十年來,最深的無力感。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為了實現先祖木正居那個被皇權扼殺的夢想。
他走的,是先祖走過的路。
可為什么,結果卻截然不同?
為什么木公能一定天下,而自已卻落得舉目無親,內外交困?
面對他近乎咆哮的質問,先生只是靜靜地聽著。
直到光頭總長因為激動而劇烈喘息,他才緩緩開口,“你常年待在澳洲,可能不知道,我們本土這邊的史書,和你讀到的,有些不一樣。”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光頭將領愣住了。
史書?能有什么差別?
南明繼承的,是格物院最原始、最完整的文獻資料。本土這邊經過朱祁鎮那把火,早就殘缺不全了。
難道……他們還能抹黑木公不成?
不可能!
木公在整個華夏,早已是與孔圣并列,甚至超越孔圣的存在,誰敢?
先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笑了笑。
“放心,他們不敢抹黑木公。”
“他們只是記錄了一個事實。”
“你可能不知道,在我們本土,在那些官方的正史之外,在民間流傳最廣的一句話是……”
先生頓了頓,一字一句,“木正居晚年,是孤獨的。”
孤獨……
先祖……是孤獨的?
總長僵在原地。
孤獨,何嘗不是他自已最真實的寫照?
手握這個國家最高的權力,俯瞰著腳下龐大的工業帝國,可他的身邊,卻沒有一個可以真正對話的人。
下屬畏懼他,人民不理解他,敵人憎恨他。
他以為,這是身為“唯一大腦”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以為,這是走在時代最前端的先驅者,必然要承受的宿命。
他甚至以為,自已正在重走先祖木正居的路,體驗著先祖當年的心境。
可他從未想過,“孤獨”,竟然是后世對木公這位“千古一相”最廣為流傳的評價。
這不成了一種蓋棺定論?
為什么?!
“不可能!”光頭將領下意識地反駁,“木公以首輔之身,行天子之權,天下英雄,盡入其彀中!他怎么會孤獨?!”
“天下為公!”他又補充道,“這四個字,是木公親口所!是他的畢生信念!心懷天下之人,又怎會拘泥于個人的孤獨?!”
先生沒有直接回答,“可是,你有沒有想過。”
“木公他老人家在世之時,所處的境況,和你,和我,和我們這個時代,是完全不一樣的。”
“不一樣的境況?”
光頭將領咀嚼著這句話,時代確實不同了。
木公的時代,皇權至高無上,格物之學是新生事物,需要一個強權人物來庇護。
而他的時代,格物之學已是主流,皇權卻早已腐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