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軍侯,你部沖鋒陷陣之勇,毋庸置疑。”
長公主先肯定了優點,隨即話鋒一轉,“然,大軍作戰,非一人之勇。方才陣型由守轉攻時,左翼刀盾手與右翼弓弩手銜接稍顯遲滯,若在實戰,此處便是破綻。”
她走下點將臺,來到軍陣前,親自指揮:
“刀盾手,前進十步,舉盾。弓弩手,隨盾緩進,箭矢上弦,目視前方缺口。”
她的指令清晰果斷,帶著一種天生的統帥氣場。
士兵們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命令行動,陣型果然變得更加流暢緊密。
“看到了嗎?”
長公主對王戩道,“為將者,需眼觀六路,掌控全局。何時該如雷霆一擊,何時該如磐石堅守,何時該如流水變幻,皆在一念之間。你個人武勇可為鋒矢,但整支軍隊,才是你最強的兵刃。”
她又指點了幾處弓弩仰角調整、騎兵側翼掩護的細節,皆是實戰中總結出的寶貴經驗,讓王戩和其麾下軍官受益匪淺。
王戩看著長公主在校場上從容指揮、細致入微的身影,心中觸動良多。
這位公主殿下,并非只居于深宮,她對軍務的熱悉、對戰陣的理解,遠超他的想象。
夕陽西下,操練結束。
長公主與王戩并肩走在回營的路上。
“王軍侯,路還長。”
長公主望著天邊晚霞,意有所指,“望你早日真正掌握這一軍之魄,而非僅憑個人勇力。這北疆,乃至整個大夏,需要的不只是一把鋒利的刀,更需要能執刀、善用刀的帥才。”
王戩鄭重抱拳:“殿下教誨,末將銘記于心,必不負期望。”
他知道,長公主在他身上投入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對未來的一份重要投資。
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策馬出了劍門衛所
這日,秋高氣爽,天光澄澈。
馬蹄踏過沾染晨露的草地,穿過層林盡染的山道,將關墻的肅殺遠遠拋在身后。
空氣中彌漫著松針與泥土的清新氣息,溪流的潺潺聲取代了戰鼓的轟鳴。
行至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谷,只見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蜿蜒而過,兩岸楓紅似火,與蒼翠的松柏交織成一幅絢麗的畫卷。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一切都顯得如此寧靜而充滿生機。
長公主勒住馬韁,深深吸了一口這自由的空氣,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真正放松的笑容。
她翻身下馬,褪去了平日里威儀的宮裝,一身利落的騎射服更襯得她身姿挺拔,英氣中帶著幾分難得的嬌俏。
她回頭看向同樣下馬的王戩,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忽然用馬鞭指向溪流對岸一株掛滿紅果的野果樹,笑道:“王軍侯,久聞你身手敏捷,不知與我這深宮女子相比,誰能先采到那樹上的果子?”
話音剛落,她竟不等王戩回應,足尖一點,身姿輕盈如燕,已然朝著溪流對岸掠去。
玄色的身影在紅葉間穿梭,宛如林間精靈。
王戩微微一怔,看著那道突然變得活潑靈動的背影,冰冷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
他應了一聲:“末將僭越了。”
隨即身形一動,如同獵豹般疾射而出,速度更快,后發先至。
兩人一前一后,在溪邊的碎石灘和柔軟的草地上追逐。
長公主不時發出清越的笑聲,故意變換方向,引得王戩不得不調整步伐。
他們的身影在樹林間若隱若現,衣袂飄飛,驚起幾只飛鳥。
王戩并未真正全力追趕,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能感受到追逐的樂趣,又不會真的超越,目光始終追隨著前方那抹靈動的玄色身影。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長公主,褪去了皇室的重擔和戰場的殺伐,如此真實,如此……動人。
長公主偶爾回頭,看到王戩緊隨其后,那雙總是沉穩如古井的眼眸中,此刻竟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溫和而專注的光芒。
她的心跳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臉頰微微發熱。
終于,兩人幾乎同時抵達那棵野果樹下。
長公主氣息微喘,臉頰因運動而泛著紅暈,更添幾分艷色。
她伸手去夠枝頭的紅果,卻差了一點。
就在這時,一只骨節分明、帶著練武薄繭的大手越過她的頭頂,輕松地摘下了那顆最飽滿的紅果。
王戩站在她身后,距離極近,近得她能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溫熱和身上淡淡的、混合著青草與陽光的氣息。
他將那顆紅果遞到她面前,聲音比平時低沉柔和了許多:
“殿下,您的果子。”
長公主轉過身,抬頭看著他。
陽光透過枝葉,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兩人目光相接,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絲線在纏繞,溪流的潺潺聲、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都成了此刻心弦顫動的伴奏。
她沒有立刻去接那顆果子,只是看著他。
王戩也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容顏,看著她眼中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一時間竟忘了身份尊卑,忘了周遭一切。
“王戩……”
長公主輕聲喚道,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繾綣。
這一聲輕喚。
王戩喉結微動,握著果子的手緊了緊。
最終還是長公主先回過神來,她微微側頭,掩飾性地接過那顆紅果,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王戩的手掌,兩人都像被細微的電流擊中般,迅速分開。
“回去吧。”
長公主轉過身,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越,但耳根那抹未能迅速褪去的緋紅,卻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王戩看著她的背影,默默地將方才那瞬間的悸動深藏心底,應道:
“是,殿下。”
回程的路上,兩人默契地沒有再縱馬追逐,只是并轡緩行。
一切盡在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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