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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1章 掃墓

      次日,六月廿。

      沈鴻率領車隊一早東行,紅旗拉著的馬車卻空無一人。

      清晨時分,洪范出水心城后便與大部隊分別,獨自南下。

      賀州、涼州、淮陽三郡,一路云天澄明。

      申時(下午三點),云嵐城在視野的盡頭露出輪廓。

      相比去年,風云頂毛茸茸大了一圈,綠得也更深沉。

      洪范在城外降落,目光遠遠掃過未全修補的城墻,每每望見雉堞的缺損,耳邊仿佛又聽見襲城戰時云梯架上磚石的悶響。

      新修的城門很通暢。

      洪范戴上帷帽,用掌武院的腰牌入城。

      如今的云嵐城大約有西京五成的繁華。

      城門大道上行人如織,許多攤販沿街叫賣,更有赤著上身的漢子推車拉貨、熱汗淋漓,取代了洪范記憶中重甲持矛的戰士,以及浸透石磚的血雨。

      沿記憶漫步,不自覺就走到南城。

      紅墻青瓦、廣廈連廊是曾經的龔府,戰時則作了百勝軍的大帳。

      百勝軍早成了歷史。

      堂堂世家府邸如今下了牌匾、上了封條,石階上雜草倔強,墻內零星傳出鳥鳴與貓叫,暫時成了小動物的安樂窩。

      洪范聽著蟬鳴,按著石獅恍惚了片刻,而后大步離開。

      隔了兩個巷子,他找到一家看起來年頭不短的沽酒鋪子,讓掌柜沽兩斤最好的酒。

      酒價共要八十文,于民間頗貴,對武者而就顯得寒酸了。

      透過紗帷的縫隙,洪范看到店家自柜臺里取出提前洗好的赭色酒壇,從最角落的百斤酒缸中用竹節酒勺往外舀酒。

      酒色清黃,落缸聲清脆悅耳,逸出醇香。

      這東西本不在貴,而在于能否醉人。

      “最近一年日子如何?”

      洪范隨口問道。

      “比之前自是好多了。”

      掌柜笑答,側首打量顧客大紅錦衣疊緞上的金色紋線,暗暗咋舌其豪闊。

      “客人是北地來的?像是涼州口音。”

      他手上打酒的動作一點不慢。

      “掌柜好耳力,我是涼州金海人士;現在三郡還是總督在管吧?”

      酒鋪木桌的短腿下墊著的殘鐵,分明是天風軍的制式護心鏡。

      “是呢,他老人家威儀可重,畢竟不是本地人;不過朝廷撤了淮陽國也不光是派了官,還遣了不少錢糧過來,總算幫大家對付過去了。”

      “住了兩百年的淮陽王都,陡然成了郡府,都能適應嗎?”

      洪范調侃道。

      “有啥適應不了?王都是王的,又不是咱的,何況王室自家都在北疆喝西北風了。”

      掌柜說話時壓低聲量,本能地朝外畏懼探看,旋即整個人一愣,自嘲而笑。

      “客人見笑,習慣了……”

      他正提著酒壇遞來,卻見過巷長風吹開帷帽,露出半邊面容。

      “你是?”

      掌柜一時驚住了。

      一、二年前,赤沙洪范先是被千面風通緝,又是與風天青約戰,畫像與段天南、古意新一般被貼得到處都是,多數人都見過。

      “只是淮陽舊都的過路人罷了。”

      洪范壓了壓帽檐,接過酒給了一錢碎銀,沒有等找零。

      巷外接著大道。

      洪范融入傍晚下工的人群,自北往南且走且看。

      新磚換舊,抹平了路上的一字斬痕,唯石牌樓截短一尺后重立,柱上留著斑斕。

      東城街坊曾被風慕白的四絕技摧毀小半,其中部分已重建,剩下的空地則養出個香料集市。

      最南端,淮陽王宮的圍墻截成多段,宮殿群有所修整,按酒鋪掌柜所說,總督府衙、掌武院、器作監等職能部門都將臨時辦公點設在里頭。

      繞過宮殿便是風云頂。

      其地勢高聳一如既往,植被蔥郁之余,還有條小溪自山腳巖石縫隙間淌出,年紀幼小、清俊可愛。

      一條新踩出的半禿土路掛在山腰。

      山腳路旁有幾個軍士把守。

      洪范上前問詢,原來是關奇邁以植物根系碎制出的砂土缺乏肥力,還受不了太多擾動,平日不能隨意放人上山。

      但堂堂熾星自然不是普通人,今日更不比一般日子。

      云嵐城破,正是在去年六月廿。

      洪范提著酒壇健步往上,盡量挑在光禿地面下腳,沒多時便爬到半山。

      自此下視,黃昏下的云嵐城仿佛一個方盒子,裝滿了螞蟻般渺小挪動的人。

      唯因一刻鐘前,俯視者也還是其中一員,所以知曉每只螞蟻都有自己的來龍去脈、喜怒憂愁。

      再往上,樹木越發茂密,道路已不見形狀。

      說起來明明是同一座山、同樣的石頭,但有無樹木的差別竟如此之大,以至于洪范無法確定當初是在哪里拋下風乘意,又是在哪里往風間客擲出石塊。

      當然這些早已不重要了。

      踏上山頂時,第一個與洪范照面的晚霞。

      暮光自西方地平線噴薄、融化。

      群群簇簇的云朵羊群般散牧在高處,從西到東由火紅與過度往鐵藍。

      天脈之下,人間美好開闊。

      “你長居此山,應當不甚寂寞。”

      洪范摘下帷帽慨然長嘆,任涼爽山風中洗去暑熱。

      在他身后,輕柔的腳步聲從山頂北面過來。

      洪范早就感應到自己并非一人。

      “你要祭奠就往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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