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了“找錢”二字,頗接地氣。
洪范想起今早閱覽的圖紙。
一疊白紙黑線,字里行間藏著一個大時代數不盡的錢財。
“怎么,你要捐獻?”
蕭楚見他躊躇,自以為洪范有心助力,趕忙親手斟了杯茶。
“我入境涼州后確實聽說你是個大財主,但想你出身貧寒發跡未久,本不好意思從你這打秋風——事先說了,這事對你來說應當不會有什么回報。”
她嘴角微彎,滿臉期待。
洪范沉默了半晌。
“倒不是捐獻,而是合作。”
他提這茬的時候,心頭抑制不住地發虛。
“此事利大,非一人能為。”
他端起茶杯湊在嘴邊,用數十秒鐘一點點將之呷空。
每每提到紡織機,洪范便不能不想起前世大英帝國工業化時的腥風血雨——商人與貴族,羊吃人與棉花吃羊,毛紡業與棉紡業的傾軋起伏,工業社會對農業社會的摧毀式傾銷……
先進生產力既是滾滾的車輪,也是殘忍的石碾。
蓋因人類的社會是如此龐大與遲鈍,以至于一項只在歷史書上占有一頁的變化,就不知會碾碎多少人的生活。
革命之兇險,有火之烈,有冰之冷。
何況現在要革掉的是家家戶戶都有的小型踏板織機?
風吹過院子里開滿了的無盡夏,花瓣顫動,仿佛陽光下岌岌可危的紫藍色泡沫。
“新式蒸汽大紡車,能同時操作五百個紗錠,一臺的產能可抵現下水力大紡車數十臺;技術一半在我一半在涼州器作監。”
洪范用盡力氣放穩了茶碗,終于開口。
此世為史捉刀,舍我,其誰呢?
蕭楚三人聽出了他話音間的悚然,卻無法體會更深處的心情——甚至于周文楊余胡莊二人只以為洪范忌諱在人前深談,主動避了出去。
“在經商這事上我當然信你。”
蕭楚斟酌語句。
大華以武立國,并沒有“不與民爭利”、“宗室不能經商”的說法,無非許多蕭氏子弟覺得經營乃賤業不愿自侮。
但蕭楚知道俗務艱難,并不在乎這些虛的。
“問題是我本就缺錢,哪有資本往商行里投?或者待我回神京給你張羅個皇商名號,可以免些稅。”
她提議道。
洪范立刻拒絕。
他掙錢容易,也不是那種只看眼前的人;交稅、交更多稅對他來說不僅不糟,反而是大好事。
“此事我打算與步圣合作,第一期工廠放在賀州,上月底剛在書信里定下。”
洪范說道。
“若殿下不嫌棄,便拿一成干股去;稍待幾年,勝遇軍想必就不用再為那一年七十萬兩發愁了。”
他說的是合則兩利的事。
紡織產業規模恐怖,莊立人都自承守不住,若只在涼州沈摩耶加上祝湛然兩人應該罩得住,但洪范對這兩位天人本身信任有限,又深知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所以才找到術圣頭上。
如今得了長公主這張金字招牌,背后還能攜裹上勝遇軍,自是再好不過。
“你這大話說得輕松,那可是七十萬兩,若這織布廠三年后還不掙錢呢?”
蕭楚故意逼問道。
她不是蠢人,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白拿干股并不必然意味著占人便宜。
“那到時殿下缺多少經費便全由我補上。”
洪范信誓旦旦。
“好好好,那三年后,我與勝遇軍便都靠你養家糊口了!”
蕭楚大喜,話脫口了才覺不妥,微微紅了臉頰。
大事講妥,四人就著好茶閑聊,從神京政治、邊疆軍事等等一直聊到涼州前兩年的風波。
申時正(下午四點),日頭偏西,洪范問起幾人食宿,聽說未有著落便主動請他們盤桓府中。
蕭楚欣然應允。
之后一個小時頗為忙碌。
洪范先遣人往器作監知會莊立人,又讓興盛堂早備酒席送來,思及長公主未帶婢女,還安排桃紅去服侍。
一通雜事辦完已是黃昏時候。
洪范走上西花園的亭臺。
府外的煙火喧囂圍攏過來。
越過院墻,他能看到遠處街邊擺滿了精鋼刀劍農具的鐵匠鋪生意紅火,學徒在外頭叫賣著低價鋼釘。
夕陽格外和煦,卻仿佛帶著農業時代的余溫。
ps:傳統玄幻嘛,核心肯定是升級打斗,類似社會演進的部分就稍稍著筆,只做大背景。
不管是煉鋼還是紡織,都是極為龐大繁雜的巨型行業,我翻個幾小時的資料壓根懂不進皮毛,所以請大家勿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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