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一招制勝,也沒想到劉興賢居然只有渾然二、三脈的修為。
莫說白泰平,甚至遠不如蔣文柏。
而且此人明顯沒有實戰經驗。
一年多以來,會在出招時喊出招式名字的武者,洪范還是第一次見到。
······(今日內容自這里開始)
王敏才是正兒八經的渾然武者。
但自劉興賢倒下后,他便失去了所有的反抗意志。
愣在原地,被洪范抓小雞般提起,隨手截斷氣脈。
而后丟給詹元子。
“事了了。”
洪范說道,回身走向正門。
在他背后,劉興賢的掙扎漸漸無力。
林永昌半支著身子,看著這一切,咽下口唾沫。
令人戰栗的恐懼感與難以深究的興奮感同時自心底浮起。
劉世兄要不行了……
他張嘴想提醒,最后卻鬼使神差地住了嘴。
但沙覆終是散了。
劉興賢躺在一地金黃中,粗重喘息,雙眼失了焦距——好似六根封閉、瀕臨死亡的感覺還未褪去。
“世兄,你怎么樣了?”
林永昌猛地撲上前去,搶在其他人之前將劉興賢扶起。
“要不要我去喚人過來……”
他低聲說道。
洪范陡然駐步,側首回眸。
吃這一眼,劉興賢與林永昌俱是一抖,畏懼地轉開視線。
“呵。”
洪范徹底忍不住笑意。
他原以為金海很淺,西京很高。
然而眼前這些人出自西京各大高門,必稱先祖、交必察姓氏,看似修了武典、用了丹藥、身懷赫赫修為,卻全然不懂武道,亦不配稱武者。
如此想著,洪范原本緊繃的心神,便陡然一松。
他轉過身,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你打斷我胳膊,這點錢就想了事?”
林永昌瞥了眼那錠五兩紋銀,低聲叫道。
“身手不行,戲倒挺多。”
洪范嘲了一句,也不理他,轉頭看向縮在門外、滿頭大汗的明月樓管事。
“我看你們這桌子、帷幕都挺上檔次,這銀子算是賠償。”
管事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一張上好的梨花木大桌被捅了個洞,損失何止五兩?
只不過他這般想,哪敢這般說?
洪范自是看出了對方心思。
“今兒這事是公差,損失總不能全算我的。”
他于是補充道。
“你們明月樓若覺得不夠,請去掌武院尋我們提督。”
他說著出了房門,大步離開。
而邊上管事也不知聽沒聽清楚,只忙不迭躬身作揖。
活像是在送神。
······
兩日后。
九月二十一,晌午。
西京掌武院。
秋風蕭瑟,將院中落葉越掃越多。
武紅綾坐在衙下,眉頭緊鎖。
她的思緒很亂,越想便越亂。
以至于連前日的任務報告都寫不下去,滿耳都是兩日來聽聞的揣測風聞。
又枯坐一刻鐘。
武紅綾嘆息一聲,擱下筆,憂心忡忡地起身出門。
穿出獬豸堂,她卻是去了朝日府。
換上了薄襖子的桃紅將來客引至書房。
桌上是新泡的杏梨茶。
去燥潤肺。
桌后是洪范。
一身方心曲領的文士服,眉目爽朗一如往日。
武紅綾見了麾下,一團亂麻的心思卻是定了三分。
飲過茶水,寒暄幾句。
她確認四下無人,終于將來意托出——動了劉興賢,會不會有什么后果?
洪范對此毫不意外。
他素知自家司業心細剛強。
若是對王敏才案毫無憂慮,武紅綾如何能把女兒養成今日這般天真模樣?
“日前之事,以我所想,關礙不大。”
洪范不賣關子,直道。
“當然,西京世家盤根錯節,多少會有些邊邊角角做出反應——例如這兩日已有兩位眼高于頂的高門子弟登門與我約戰——但大體不會有事。”
武紅綾聽了這個判斷,眉峰立時松解大半。
“為什么?”
可她還是追問道。
“因為我覺得我們上頭并不想站隊。”
洪范回道。
“只要提督不主動下場,場下那兩方都不可能主動開罪他。”
“再退一步,就算世家們要報復,也該沖持刀的手,而非沖著刀。”
“堂堂州守若是只拿我們這些‘下面人’出氣,反而是示弱——這說明在規則體系內,他已無計可施了。”
武紅綾細想片刻重重點頭,雙手抱懷。
洪范頓有無處著眼之感,只得低頭斟茶。
“但如果提督就是打算下場呢?”
武紅綾又問道。
“我見外頭都在說,提督這回遣我們出手就是給總督撐腰——畢竟我部上下一體,靳公受皇命而來,州部助他本是理所當然?”
“我猜這是靳子明那邊放的風聲。”
洪范笑道。
“稅權的事情很復雜,利益糾葛細枝末節必然很多。”
“但有的事從根子上看就很清楚。”
他啜了口杏梨茶。
“我先說個遠的——是不是有很多傳聞,說掌武院、或者說山長,與宗室多有矛盾?”
“這應該是捕風捉影的吧?”
武紅綾遲疑道。
“恐怕不是。”
洪范壓低聲音。
“皇帝能換嗎?”
“當然不能!”
武紅綾嚇了一跳,本能地去看窗戶和門口。
“是,皇帝是終身制,好在當今圣上年富力強、英明神武。”
洪范用輕松的語氣說著“大逆不道”的論。
“那問題來了,山長能換嗎?”
武紅綾一愣。
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掌武院山長雖列正一品,歸根到底還是臣子。”
武紅綾辨析道。
“可山長是武圣,官位能換,武圣的修為如何能換?”
“少了山長,誰又能壓得住九州州部?”
她說著,心頭有些發虛。
“這就對了。”
洪范點了點桌面。
“世上已有皇帝,現在又有了山長。”
“兩個都是終身制?”
他笑道。
“好像不太對……”
武紅綾有些牙酸。
“還有更不對的。”
洪范笑道。
“今上壽命有山長長嗎?”
武紅綾愣住了。
誰能和武圣比命長?
“或許他們君臣相得?”
武紅綾艱聲道,舔了舔嘴唇。
“很難啊。”
洪范搖頭。
“位置到了極處,很多想法都殊途同歸——看的不是事情有沒有發生,而是有沒有可能發生。”
“遠的說完了,現在說近的。”
他突然換了個話題。
“提督在西京已經坐鎮八年,以前和這些世家可有矛盾?”
“沒有。”
武紅綾斷然道。
“劉家、沈家對他禮遇非常,一直是貴賓中的貴賓。”
“這就對了,天機橫斷,可是地榜宗師啊!”
洪范又叩了下桌面。
“劉興賢嬌生慣養、武道不行,但即便是他,兩日前都知道要賣我面子,他老子叔叔還能不懂這個道理?”
“天人再無情,他也是人,也有親疏遠近。”
“總督新到,空口白話便要讓提督斷了這多年的交情,談何容易?”
“就算提督下場,把‘耗羨歸公’的事情做成了,又能分潤到幾分功勞?”
洪范反問道。
武紅綾默然咀嚼了半晌,只覺得思緒一下子清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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