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那一聲吼,嗓門大得像是在營門口憑空炸了個響雷。
    整個北營大門,瞬間死寂。
    那幾個東倒西歪的哨兵,被吼得一哆嗦,腦瓜子嗡嗡的,手里的長矛都險些脫手。
    被將令拍了腦門的那倒霉蛋,一屁股墩在地上,仰頭看著李二牛那堵墻似的身板,再瞅瞅那塊黑得發亮、刻著“穆”字的令牌,一張臉刷地就白了。
    大將軍令?!
    新任校尉?!
    換天了?!
    這三個詞,跟三記重錘似的,狠狠砸在他們灌了漿糊的腦袋上。
    營地里頓時一陣騷動,不少人探頭探腦地往外看。很快,一個穿著都尉官服的中年男人領著幾個人快步走了出來。
    這人四十上下,生得一張和氣臉,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個好相與的。
    他看到門口這劍拔弩張的架勢,臉上不見絲毫惱怒,反而笑呵呵地對著李二牛說道。
    “這位兄弟,嗓門可真不小。”
    說著,他目光自然地落在那塊黑色令牌上,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隨即從李二牛手里接了過來,仔仔細細地翻看。
    確認無誤后,他臉上的笑意反倒更真切了。
    他幾步走到李萬年馬前,深深一躬,抱拳行禮,姿態放得極低。
    “末將常世安,北營都尉,參見代校尉大人!”
    聲音洪亮,態度恭敬,挑不出一絲毛病。
    隨即他又抬起頭,笑容不改:“只是軍中規矩,大將軍令之外,還需有兵部或將軍府簽發的文書勘合。不知大人可有文書?”
    李萬年騎在馬上,靜靜打量著這個叫常世安的都尉。
    有意思。
    北營從校尉到十幾個百夫長,幾乎被一鍋端了,唯獨他這個都尉能片葉不沾身,如今還第一個出來笑臉相迎。
    這份眼力,這份城府,絕不是個簡單貨色。
    典型的笑面虎。
    李萬年沒說話,從懷中摸出穆紅纓親筆簽發的文書,隨手丟了過去。
    常世安連忙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住,一目十行掃完,臉上的笑容更是燦爛了幾分。
    “原來是李大人當面!末將有眼不識泰山!”
    “大人陣斬蠻族頭領,單槍匹馬殺穿敵營,此等威名,末將早已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方知傳不虛啊!”
    “大人一路辛苦,快請進營!快請!”
    他一邊說著,一邊親自上前,作勢要為李萬年牽馬。
    這副低到塵埃里的姿態,讓李二牛等人都看愣了。
    他們還以為會有一場下馬威,畢竟自家頭兒只是個代理校尉,跟這都尉頂多算平級,哪想到對方竟配合到了這個地步。
    “不必。”
    李萬年淡淡吐出兩個字,雙腿一夾馬腹,自顧自地率先進了營。
    在常世安的引領下,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開進北營。
    李萬年的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營區內的一切。
    才剛進營門,一股子說不出的頹喪氣息便撲面而來。
    校場邊的兵器架上,刀槍胡亂地堆著。
    不遠處,三三兩兩的兵卒靠在墻根下曬太陽,散漫的就跟村口聊閑天的大爺沒什么兩樣。
    看到常世安領著人進來,他們全都站起了身,只是李萬年能從他們眼神和行為中看到一種麻木感。
    李萬年心里冷笑一聲。
    這張莽,真是把北營禍害到了根子上。
    也不知道這人是什么時候生了投敵叛國的心思,竟然搞得這北營一副許久沒管的樣子。
    常世安似乎察覺到了李萬年神色的變化,陪著笑臉解釋:“大人,您別介意。前日將軍府拿人,動靜太大,營里沒了主心骨,大伙兒心里都慌,這才散漫了些。”
    李萬年不置可否。
    很快,常世安將他們引到一座獨立的院落前。
    這里,原是校尉張莽的住處。
    與外面營區的破敗不同,這座院子青磚黛瓦,飛檐翹角,修建得頗為氣派。
    “這張莽,還真他娘的會享受。”
    李萬年心里罵了一句,翻身下馬。
    “常都尉,先安頓我的家眷和弟兄。”李萬年指了指身后的車隊。
    “應該的,應該的!”常世安連聲應和,立刻招呼手下幫忙卸貨搬東西,忙前忙后,殷勤備至。
    當蘇清漓、秦墨蘭、陸青禾和沈飛鸞四女從馬車上下來,看到眼前這座精致的院落時,都有些驚訝。
    “夫君,我們……以后就住這兒嗎?”陸青禾小聲問道,大眼睛里滿是新奇。
    “嗯,暫時住這。”李萬年點了點頭,“你們先收拾,我還有事要辦。”
    安頓好家人,李萬年沒有片刻耽擱。
    他帶著李二牛等九名親信,以及一臉忐忑的王右溪,轉身就往外走。
    常世安見狀,連忙跟了上來。
    “大人,您這是……”
    李萬年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
    “常都尉。”
    “末將在!”
    “勞你一件事。”
    “大人盡管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常世安把胸脯拍得邦邦響。
    李萬年的嘴角,緩緩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他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像鑿子一樣,一下下敲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傳我命令,校場點兵!”
    “北營所有活著的,能喘氣的,一刻鐘之內,全部到校場集合!”
    “遲到者,杖二十!”
    話音剛落,他眼中寒芒一閃。
    “點名時還不到的,斬!”
    最后的斬字,說的殺氣騰騰,沒有一絲緩和的余地。
    常世安臉上那萬年不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
    他看著李萬年那雙再無半點溫度的眼睛,心頭猛地一跳。
    新官上任三把火。
    這位新來的代校尉,這第一把火,看來是要燒得一些人皮開肉綻!
    一刻鐘,不長,也不短。
    校場,點將臺上。
    李萬年負手而立,身姿筆挺,像一桿戳在地上的長槍。
    臺下,黑壓壓一片人頭。
    近五千人的北營兵卒,此刻卻像是趕集的鄉民,亂糟糟地擠在一起。
    倒是有大部分人準時來了。
    可這站姿,歪七扭八,吊兒郎當。
    有的成群,交頭接耳,不時發出一陣嘈雜。
    更有甚者,眼神里滿是審視與好奇,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臺上的李萬年,像在打量什么新鮮玩意兒。
    對李萬年這個代校尉沒有絲毫尊重。
    整個校場,嘈雜,散漫,毫無半點軍營該有的肅殺之氣。
    這特么蠻子打過來都不需要叛徒里應外合,都能輕松打下來。
    看來,穆紅纓應該是多少知道這一情況,這才派了他這么個敢干事的人來這北營。
    “大人,您看……”
    都尉常世安站在李萬年身側,臉上依舊掛著那副和煦的笑容。他微微躬著身子,壓低了聲音。
    “大人,也是出了那等大事,搞得人心不穩,才如此的。”
    “這些都是在邊關拿命換功勞的粗人,您多-->>擔待。”
    “要不,今天就先算了?末將回頭一定好好敲打敲打他們,保證明日讓他們有個新面貌……”
    他一番話,句句都在為手下的兵卒求情,姿態放得極低,語氣也極為誠懇。
    可話里話外,卻像棉花里藏針,不動聲色地試探著李萬年的底線。
    李萬年沒動,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依舊平視著前方那片混亂的人群。
    他像是根本沒聽見常世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