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若聽他這無比認真的話,只是微微頷首,笑而不語。
水閣臨水,軒窗四敞,微風掠過池面,攜來濕潤的涼意。
孟羲獨自憑窗而立,一襲云灰色常服襯得身形清瘦孤直。
他望著粼粼水光,眉眼間凝著一股對周遭萬物都興致寥寥的疏離。
聽到身后腳步聲,他并未回頭,聲音平淡得聽不出絲毫漣漪:“戲,可還入眼?”
陸昭若在他身后五步處站定,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他背影上,開門見山:“楊嬤嬤受你指使,故意潑濕冬柔,再引她去那廂房,‘恰好’撞破丑事,是,還是不是?”
孟羲緩緩轉過身,蒼白的臉上不見喜怒,唯有一雙幽深的鳳眸似笑非笑地掠過她的臉,語氣里帶著一絲無辜:“陸娘子何出此?這般憑空臆測,可是在污蔑在下。”
陸昭若并不接他這故作姿態的話茬,徑自說道:“孟大郎君在吉州時,便已知曉沈容之未死,也知我將他沈家滿門告上公堂,更知我親手砸了那貞節牌坊。可你回到孟府后,卻對此只字不提。”
“如今想來,你緘默不,冷眼旁觀,不就是等著我入京,好親眼看著我也成為你棋盤上的一步棋,演一出你想看的戲?”
孟羲聞,眼底那抹玩味反而更深,他輕輕搖頭,糾正道:“不,陸娘子此差矣。你從不是棋。”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清晰,“你與我一樣,皆是這局外……看客。”
陸昭若眉心一蹙。
孟羲向前半步,目光鎖住她:“難道,親眼見著耿瓊華偽飾盡去、身敗名裂,陸娘子心下……不覺半分痛快?”
“孟府內宅的恩怨與我何干。”
陸昭若迎上他的目光,聲音清冷,“我只望郎君下次籌謀,手段能更潔凈些,莫再將我主仆二人牽扯入局。”
孟羲低笑一聲:“怎會與你無關?耿瓊華欺你在前,借你‘貞潔’之名搏她賢德;她四處宣揚沈容之歿于海上,更攛掇中宮賜下牌坊,妄圖捆你一生。此番你入京,她無非想再利用你,重拾體面。”
他語速平緩:“而你今日赴宴,不也正是為撕破她的偽善,與她做個了斷?說來,你我所求,皆是讓她為這滿口謊、步步算計,付出代價。”
接著,他又道:“況且,她與你那故夫,早年還有過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私情,我此舉,助你看清真相,一吐積郁,豈非……正是幫你?”
陸昭若眸光沉靜,并未被他語攪亂:“她利用我在先,此事在花廳之上,我已當眾揭破,令她偽飾盡去,體面全無,至于與故夫有私是否,不知真假,即便是真,我以沒有任何感覺,此間恩怨,于我已然了結。”
她聲音提高了幾分,質問:“可,孟大郎君后續這番安排,血流成河,又怎能算在我頭上,談何助我?”
她語氣堅定,帶著界限:“我陸昭若處世,自有我的尺度。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報之。一分善意,一分回饋;一分欺侮,一分還擊。”
孟羲靜默一瞬,才緩緩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一分還一分……陸娘子這套‘尺度’,倒是公平,在這恩怨糾纏的世道里,但是鮮少有人能將自己活成一把不偏不倚的尺。”
他話鋒一轉,詢問:“你這般急著劃清界限……莫非,對她竟生了憐憫?”
“并無。”
陸昭若答得干脆利落,毫無遲疑,“他人因果,自有他人承擔。落得今日境地,無非是咎由自取。”
聞,孟羲眼中那層慣常的疏離淡漠泄出一絲沉重得化不開的悲涼。
他正欲開口,臉色卻倏地一白,呼吸微微一滯,下意識地抬手按向心口,強壓下那股熟悉的悶痛,低聲重復,聲音比剛才虛弱了幾分:“是了……咎由自取。”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