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羽睫微顫,隨即又陷入沉寂。
嚴大夫急忙上前診視,片刻后沉吟道:“身上多是皮肉傷,并無致命之處,但虛弱至極,怕是多日未進滴水米糧了。”
既需擦洗上藥,嚴大夫不便動手,照料之責便落在了陸昭若、冬柔與萬婉寧身上。
萬婉寧擰著手中布巾,目光掃過那女子即便昏迷也難掩的美貌,心中滿是不屑與嫌惡:“不過是個來歷不明、徒有姿色的野女人,死了便死了,與我們何干?竟還要勞煩自己親手伺候……真是晦氣!”
陸昭若與冬柔正小心地為那女子擦拭身體、更換傷藥。
冬柔蹙眉輕聲道:“這小娘子究竟是何人?為何孤身倒在荒郊野外,身受這般傷?瞧著也是往屬京去的方向,可周身卻不見一件行李……”
陸昭若指尖掠過女子手臂,眸光微凝:“她肌理細膩,絕非經年勞作的粗糲之相。可細看這雙手,”她執起女子手腕,“指節與掌心覆著一層薄繭,應是常年做針線或浣洗的活計所致。”
她又拈起一旁褪下的殘破衣裙:“料子是屬京常見的軟煙羅,雖洗得發白,邊緣磨損脫線,卻絕非貧苦人家的粗麻葛布。這顏色……”
她指尖撫過那極淡的秋月白,“如此寡淡不出挑的色氣,往往是高門大戶中不受寵的庶女或旁支女兒慣常的穿戴,既不失體面,又毫不惹眼。”
她輕嘆一聲:“這位小娘子,怕是哪個世家門第里無人看顧、謹慎求存的庶出女兒,不知遭了何等變故,竟流落至此。”
女子意識漸醒,朦朧間將這番話聽入耳中。
心下暗驚:這位娘子竟如此敏銳聰慧,僅憑這些細微之處便將她身世猜得八九不離十!
奈何她身子仍虛軟如棉,連睜眼的力氣都無,只得繼續閉目靜養。
直至翌日晨光熹微,她才悠悠轉醒。
一睜眼,便見自己正置身于一架行駛的青帷小車之中,而對座那位面容清雅絕麗、氣度沉靜的女子正垂眸望著她。
陸昭若見她眼簾輕顫,眸光緩緩聚焦,便柔聲問道:“醒了?身上可好些了?”
那女子聞聲,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目光怯生生地掃過狹小的車廂和眼前陌生的女子,滿是驚惶與戒備。
陸昭若神色平和,如實相告:“莫怕。我姓陸,名昭若,是吉州繡樓東家。你此刻正在前往屬京的車隊里,這是麟海水師大勝倭寇后,統領蕭將軍率部凱旋的隊伍,很安全。”
聽到“蕭將軍”、“凱旋隊伍”幾字,女子緊繃的肩頸微微松弛下來,眼中驚懼稍褪。
她沉默片刻,聲音細若蚊蚋,卻清晰地道:“小女……名喚譫芙君,家父是……是屬京的安國亭侯。”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帶著澀然:“我……是府中庶出。”
陸昭若聞,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安國亭侯府雖是侯門,但亭侯在京中權貴云集之地確也算不得顯赫,府中一個不受寵的庶女境遇艱難,也在情理之中。
她詢問:“那你怎么渾身傷勢的一個人獨自在野外?”
譫芙君:“是家中嫡姐,帶著我出來與屬京諸多貴公子小姐一同出來踏青,結果,嫡姐說……祥安縣侯家的嫡公子丟了一枚羊脂玉環。”
她忽然哽住,呼吸急促起來,回想起被眾人毆打,任覺得膽顫。
陸昭若并不催促,只靜靜望著她。
“他們說……是我偷的。”
譫芙君終于擠出聲音,字字澀然,“我不曾見過那玉環,可嫡姐卻說從我包袱里翻了出來。縣侯公子當即變了臉色,命周圍的公子小姐,對我拳打腳踢……
車廂微微顛簸。
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隱忍的恨意:“他們罵我下賤胚子,說庶出的女兒手腳不干凈,辱沒門風……后來,后來便將我扔在荒郊野外。我走了許久,完全辨不清方向……再后來便什么都不記得了。”
話音漸弱,幾乎只剩氣音,瘦削的肩頭抑制不住地輕顫,卻死死咬著唇,不肯讓半滴眼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