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樓大堂內。
周東家正背著手,大剌剌地站在堂中。
他臉上掛得意笑容,一雙眼睛精光四射,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堂內每一處破損的擺設。
他身后跟著四個伙計,個個抱臂而立,神色倨傲。
緊挨著周東家身側站定的,正是林映漁。
她一身水紅色的錦緞裙裳,外罩一件云紋比甲,雖腹部隆起,身姿卻站得筆直。
她并未戴帷帽,臉上薄施脂粉,唇角含著淺笑。
一低眉順眼的小婢女,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的手臂,更襯得她氣派十足。
陸昭若踏入大堂,目光平靜地掃過周東家那得意洋洋的臉,最終,與林映漁的視線在空中驟然相撞。
林映漁唇邊的淺笑瞬間凝固。
她細細打量著陸昭若,眼底閃過一絲驚愕。
她早已聽聞繡樓被李念兒帶人砸得稀爛,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憔悴不堪、灰頭土臉的失敗者。
可眼前的人……
青衣素凈,身姿挺拔,面容雖清減了些,卻不見半分萎靡,一雙眸子沉靜如水。
她承認。
這陸昭若,確實生了一副清麗絕塵的好樣貌。
可惜……
她下意識地撫上自己隆起的腹部。
再好的皮相又有何用?終究抓不住容郎的心,還不是一敗涂地,輸給了我?
周圍有伙計按捺不住,壓低聲音竊竊私語:“那不就是林映漁?她不是該在州衙大牢里待著嗎?怎么出來了?”
林映漁清晰地聽見了議論,卻絲毫不惱,反而上前一步,率先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拉長的、矯揉造作的親昵:“陸昭若,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陸昭若對于林映漁的到來,也不意外。
她譏誚:“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倒霉日子,什么亂七八糟的污糟東西,都往我繡樓里闖。”
旋即側過頭,聲音陡然轉厲,清晰地傳遍整個大堂:“孫敬!石磨子!我讓你們守著門,便是這般守的?什么腌臜貨色都敢放進來狂吠?”
萬婉寧急忙上前道:“阿姐,孫敬去喊大夫了,陳繡娘昨夜熬狠了,清早咳了血,一頭栽倒在地上。”
“石磨子……石磨子自打上回沖動惹禍,心里憋著股勁兒要贖罪,天不亮就跑去碼頭扛大包了,說掙些銅板也好給樓里添補些米糧……”
陸昭若皺眉,繡樓雖然歇業半個多月,但是不至于余錢不夠米糧,而繡娘們,她千叮萬囑,這些日全當好好修養。
今日想要用孫敬跟石磨子的時候,二人竟然不在。
萬婉寧心虛的低著頭。
她嫌棄陳繡娘干活慢,就命令她熬夜。
而石磨子,也是她讓他去扛大包添補米糧。
周東家豎著耳朵聽完,立刻抓住話頭,撫掌哈哈大笑起來:“哎呀呀!陸東家,怎么堂堂吉州城第一繡樓,淪落到伙計要去扛包,繡娘都累吐了血?”
“嘖嘖,你這繡樓還硬撐個什么勁兒啊!”
他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朝旁邊的林映漁比了個手勢:“正式給陸東家引見一下!今日,是鄙人特意請林娘子一同前來!”
“林娘子已出了重金,入了我周記繡坊的伙,占著大份!”
他故意拖長了音,目光掃過這略顯破敗的堂宇,“如今,我們想盤下你這陸記繡樓!”
他嘆息一聲,一副悲天憫人、設身處地的模樣:“陸東家,咱們都是生意人,你的難處,周某感同身受,實在是……看在眼里,痛心疾首啊!”
“你說你,何苦眼睜睜看著繡娘們一個個病倒,伙計們還得跑去碼頭賣苦力?這豈是長久之計?”
說到此處,他仿佛宣布天大的恩賜:“周某今日便發發善心!不但照價盤下你這繡樓,還能讓原班繡娘、伙計都留下來繼續干活!工錢嘛,我周記絕不會虧待!”
“陸東家,你這可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又保全了大家的飯碗,一舉兩得的美事啊!哈哈哈!”
屠氏與谷運還沒走。
屠氏聽得周東家那句“照價盤下”,眼睛猛地一亮,忙不迭地扯住陸昭若的袖子,壓低聲音急道:“昭若!你聽聽!周東家這話實在啊!這破樓你守著也是座墳,一個銅板進項沒有,不如爽快拿了銀錢,跟谷郎君好生過日子去!”
她這話音不高,卻因堂內寂靜,字字清晰地落入了所有人耳中。
林映漁早已瞧見這二人,此刻故意揚起秀眉,拖長了聲調:“喲,這位瞧著面生……莫不就是陸娘子的母親,屠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