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陸昭若正逐一檢視繡娘們的活計。
突然。
孫福兒踉蹌撲到跟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陸東家救救奴婢的兄長!”
她重重磕下頭去,泣不成聲,“奴婢給您磕頭了……”
陸昭若心中一沉,忙扶起她細問緣由,才知道,孫敬竟在昨夜殺了那山匪,如今已被革去官職,打入縣牢。
她即刻動身趕往縣衙。
畢竟是自己讓他押送山匪去縣衙的。
經過打探一番,才知是一名更夫報官的,那更夫親眼目睹了孫敬殺人。
牢里泛著潮氣和霉味。
陸昭若隔著木欄,看見孫敬沉默地坐在角落陰影里。
她輕聲問道:“昨晚……究竟出了什么事?”
雖然她自己也恨不能手刃那惡徒,可終究是普通百姓,王法如山,不容僭越。
孫敬聞聲抬頭,目光與她一觸便迅速垂下,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他……口中不干不凈,污蔑娘子的清白。”
他的聲音有些發澀,頓了頓,又含糊地補充了一句,“我一時激憤,才……動了手。”
陸昭若怔在原地,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她這被人踐踏得殘破不堪的名聲,竟還有人愿拿前程和性命去護。
她不再多,轉身便去求見縣尊。
她遞上親手寫的陳情書,字字懇切;又私下打點,二百兩雪花銀并好幾匹光潤瑩亮的綢緞悄悄送進后衙。
陳情、打點、轉圜……她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一連五日奔波不休。
最終判詞下來:“孫敬擅殺,罪無可恕。然念其救人在先,事出有因,苦主誠心懇切,今革其職,杖八十,以儆效尤。其人身自由,交由苦主陸氏約束看管。”
八十脊杖結結實落在他背上,打完人已是氣息微弱。
陸伯宏上前親手將他攙起,鄭重道:“孫兄救舍妹之恩,陸家銘記在心。”
陸昭若亦上前,朝臉色慘白的他端端正正行了一禮。
“你為我失了前程,又受這般苦楚。”
她望定他,辭清晰而懇切,“你為人赤誠,武藝也好,可否愿意留在我身邊,做我的親隨,護我周全?”
若非他那夜出手,她早已萬劫不復。
況且不久她便要去屬京,正需要可信之人隨行。
讓他兄妹二人留在身旁,既全了報答,也予他們一個依托。
孫敬聞,猛地抬起頭,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其實,他殺了那壯漢,也不全是因為他侮辱陸娘子,更是因為他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娘子……”
他嗓音干澀沙啞,牽扯到背后的傷,疼得蹙緊了眉,卻仍掙扎著開口,“小人……戴罪之身,又是粗鄙武夫,豈敢……豈敢近身護衛娘子?只怕……玷辱了娘子的清譽。”
陸昭若目光清亮而堅定:“我的清譽,早在三年前就已蕩然無存。如今這點微末名聲,是你舍了前程和血肉替我爭回來的。若說玷辱,是我該怕玷辱了你的赤誠之心。”
她語氣放緩:“我身邊正需要你這般忠勇之人。你若不棄,便留下。”
孫敬怔怔地望著她,見她眼中并無絲毫虛客套,只有一片坦蕩與決意。
那八十杖未曾讓他落淚,此刻胸腔間卻涌起一股滾燙的熱流,沖得他眼眶發熱。
“蒙娘子不棄……孫敬,愿效犬馬之勞。”
他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此生,定護娘子周全。”
他心知肚明,自己當不起陸娘子口中那句“忠勇之人”。
他此舉,與其說是純粹的赤誠,不如說是藏了私心。
為自己和小妹,尋一個能安心棲身一輩子的歸處。
即便將來某日,他慘死于仇家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