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結束后第二日的午后,學堂里彌漫著一種懶洋洋的靜謐。
大部分學生都在午休或嬉鬧,林硯則獨自待在圖書館一個靠窗的角落,翻閱著一本機械動力學專著——這對他來說更像是一種放松和思維體操。
忽然,一陣略顯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閱讀。
他抬起頭,看到一個約莫三十出頭、穿著洗得發白但干凈整齊的運動服男子站在不遠處,男子身材勻稱挺拔,肩寬背闊,站姿如松,皮膚是常年日曬的健康古銅色,眼神銳利而明亮,一看便是常年與運動場打交道的人。
“林硯同學?”男子見林硯抬頭,連忙上前幾步,臉上擠出一個盡量和藹的笑容,但那份軍人般的硬朗氣質卻遮掩不住。
林硯合上書,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用目光表達詢問。
“我是學校的體育教習,秦岳。”男子自我介紹道,聲音洪亮,即便壓低了也帶著一股中氣,“昨日運動會,我看了你的比賽。”
他頓了頓,眼中爆發出毫不掩飾的欣賞,“尤其是投擲項目,無論是沙袋的力道與控制,還是藤圈的精準,都遠超同齡人,甚至比我帶過的一些專業運動員苗子都不遑多讓!”
林硯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快速轉著念頭。
秦岳?這名字有點耳熟。
“秦教習過獎了,只是平時胡亂練著玩。”林硯語氣平淡地回應。
“胡亂練著玩可練不出那種水準!”
秦岳顯然不信,他情緒有些激動,下意識地往前湊了湊,身體微微前傾,“林硯同學,你有沒有想過專門練體育?以你的天賦,只要經過系統訓練,明年代表我們山西去參加華北運動會,絕對能一鳴驚人!甚至將來參加遠東運動會(亞運會前身),為國爭光也未必不可能!”
他說到華北運動會和遠東運動會時,眼神格外明亮,仿佛那是他心中無比神圣的殿堂。
林硯心中一動。
華北運動會?遠東運動會?參加過這種級別的賽事?這經歷在如今的中國可不算多見。
他微微挑眉,似乎來了點興趣,身體向后靠了靠,擺出一個更放松但也更顯疏離的姿態:“秦教習似乎對大型運動會很熟悉?”
秦岳愣了一下,沒想到林硯會問這個,隨即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有驕傲,也有落寞。
他挺直了腰板,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曾經的鏗鏘:“不瞞你說,我早年畢業于天津北洋師范學院體育專修科。民國元年,在馬尼拉舉行的第一屆遠東運動會上,我曾是中華田徑代表隊的候補選手,主攻投擲項目。后來在一些地方性的運動會上,也拿過幾個名次。”
原來如此!林硯瞬間明白了。
這位秦教習,是真正見過世面、經歷過正規體育賽事洗禮的早期專業人才!
雖然可能成績不算最頂尖,但這份經歷和眼界,在如今的山西,堪稱鳳毛麟角。
一個計劃瞬間在林硯腦海中成型,比培養一個運動明星要宏大得多。
他沒有立刻回應秦岳關于訓練和參賽的提議,而是手指無意識地在德文書封面上輕輕敲擊著,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秦岳因常年訓練而顯得格外粗糙的手指關節,忽然問道:“秦教習覺得,如今山西的體育事業如何?與我泱泱大國地位可相稱?”
秦岳被這突如其來的宏大問題問得一怔,隨即臉上浮現出苦笑:
“這……實不相瞞,可謂是一窮二白。
民間雖有些傳統把式,但與現代體育理念相差甚遠。
各學堂雖開設體操課,但多為點綴,無人重視。
似華北運動會那般賽事,我省往往連像樣的選拔機制都無,更別提取得好成績了。人才、經費、組織……唉!”
他重重嘆了口氣,顯然對此現狀既痛心又無奈。
林硯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變得專注而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看進秦岳的心里:
“秦教習,若我給你機會,不止是訓練一兩個選手,而是讓你有機會重塑山西,乃至更廣大區域的體育格局,你可愿意?”
秦岳徹底懵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張,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