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依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姐妹倆,客廳里頓時安靜下來。窗外的天色漸漸沉暗,傭人悄無聲息地點亮廳內的電燈,柔光驅散了暮色。
顧弘毅踱步到窗邊,望著庭院里初上的朦朧夜色,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知秋,細細說說那位蘇夫人,還有那個孩子林硯。”
葉知秋走到他身側,聲音輕柔卻條理分明:“蘇婉貞絕非尋常內宅婦人。談舉止干練大氣,對銀行事務、實業規劃乃至時局見解都很獨到,且絕非紙上談兵。她待人接物分寸感極佳,既不過分熱絡也不顯得疏離,令人如沐春風卻又不敢小覷。”
她頓了頓,繼續道:“至于林硯,弘毅,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孩子。若非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置信。他沉穩得不像個孩子,和嘉嘉、菲菲在一起時尚有幾分稚氣,但一談到正事,那眼神氣度儼然是個久經世事的少年。在工業區里,上上下下對他都是發自內心的恭敬,甚至可以說是敬畏。那絕不僅僅是對東家少爺的表面客氣。”
葉知秋回想起林硯舉槍的那一幕,雖然只是空槍預習,但那瞬間爆發出的專注與冷冽,讓她這見多識廣的人都心中微凜:“他檢查槍械、據槍瞄準的動作熟練得驚人,我甚至覺得他若真開槍,必中靶心。這實在不像個孩子該有的樣子。”
顧弘毅轉過身,眉頭微蹙:“敬畏?對一個七歲稚童?”
“千真萬確。”葉知秋肯定地點頭,“那種感覺很微妙,仿佛他們敬畏的并非林硯本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某種力量或者意志。而且蘇婉貞對此似乎習以為常。”
顧弘毅再次沉默,指尖無意識地輕叩窗欞。
廳內只剩下時鐘滴答的輕響。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長舒一口氣,眼神變得深邃:“看來,我們都小看了這位林縣長,也小看了這位林夫人,更是遠遠低估了這個神童。閻伯川如此看重他們,絕非僅僅因為救駕之功或者生意往來。這林家所圖,恐怕不小。”
他走回沙發坐下,手指輕點著報紙上關于歐洲局勢的報道:“歐戰起,列強無暇東顧,正是國內勢力重新洗牌之時。有兵、有錢、有糧、還有這樣的麒麟兒……山西的未來,說不定真要看這長治林氏了。”
葉知秋在丈夫身邊坐下,輕聲道:“那……嘉嘉和菲菲與林硯交往過密……”
顧弘毅擺了擺手,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無妨。孩子們投緣是好事。林家非是池中之物,與之交好于國于家未必是壞事。更何況,”他頓了頓,語氣帶著欣賞,“我看那林硯雖心思沉穩異于常人,但目光清正,待嘉嘉和菲菲也真誠坦蕩。孩子們這個年紀,正需要良師益友互相砥礪。有這樣一個見識不凡的伙伴在前引路,對她們的成長大有裨益。”
葉知秋聞也笑起來,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哪有你這般比較的?不過說得也是。只是我這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七歲的孩童,竟有如此氣象。”
“亂世將至,非常之時,必出非常之人。”顧弘毅輕拍妻子的手,語氣沉穩,“我們只需靜觀其變,順其自然。或許這輩人真能走出與我們截然不同的道路,給這家國天下帶來新氣象呢。”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