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面向一直靜坐在公案后、面無表情的林永年。
他的臉憋得通紅,脖頸上青筋暴起,終于從胸腔里擠出一句變了調的嘶吼:
“縣尊!核驗完畢!全縣三百一十七萬八千畝冬麥,畝產平均二百二十一斤!二百二十一斤啊!”
安靜。
然后,是轟然一下的騷動。幾個年輕的書辦忍不住跳了起來,又趕緊捂住嘴。老成的則死死攥著桌角,指節發白,胸膛劇烈起伏。
二百二十一斤!不是一石,不是一石半!是遠超他們最樂觀預估的數字!
程錄事眼圈瞬間紅了,聲音帶著哭腔和一種不真實的飄忽:“老天爺……全是上好的水澆地……全是那林一號良種……全是這個數……縣尊,光是田賦折糧,入庫的……入庫的就得是這個數……”他伸出兩根手指,又加上三根,自己都算不清了。
林永年坐在案后,臉上依舊看不出太多波瀾,只是叩著桌面的指節停頓了一瞬。
他目光掃過程錄事激動到扭曲的臉,掃過滿屋子人那狂喜又近乎癲狂的眼神。
他緩緩站起身。
走到窗邊,望著西邊那片映得天際都泛著金光的麥海。風吹麥浪的低沉轟鳴,似乎隱隱傳來。
城里不知哪處,似乎有零星的鞭炮響,像是試探。
林永年轉過身,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卻像冷水澆熄了屋內的沸騰。
“所有數據,封存。程錄事,再造一份詳冊,只列各鄉實收田賦糧數,明日呈報。”
“傳令工業區運輸處。所有騾馬、車輛、人手,即刻待命。”
“通知武警部隊。加派雙倍人手,護好各鄉收糧點及轉運路途。”
命令一條條下達,清晰冷峻。書辦們抓起毛筆,錄事們抓起印章,奔跑著沖出門去,臉上的興奮被一種緊張的肅穆取代。
沒有歡呼,沒有慶典,只有一種沉默而高效的、如同精密機器運轉般的忙碌。
廣袤的田野上,深藍色的浪潮再次涌動。
無數的領航者員工手持鐮刀,組成一道道移動的切割線,所過之處,金黃的麥浪成片倒下,被迅速捆扎成結實的麥個。工業區的運輸車隊轟鳴著,沿著田間路網將這座金色的山峰,運往各處規劃好的、堅壁清野般的打谷場。
打谷場上的脫粒、揚場、晾曬工作緊張有序。但更關鍵的工作,發生在晾曬之后的分選環節。
在所有重要的打谷場和糧倉入口,都增設了由林家村老農和少年團農業組骨干負責的選種臺。金黃的麥粒如流水般經過他們的手和特制的篩具。
縣衙統計處的最終報告很快呈送到林永年案頭:
“全縣三百一十七萬八千六百畝冬麥,總產逾七億斤。經嚴格分選:
優級麥種:約三千五百萬斤,已入庫封存。
良級麥種:約兩億五千萬斤,已入庫封存。
一級麥子:約四億兩千萬斤,已入庫封存。”
林永年看完報告,對侍立一旁的孫秀才道:“告訴下面,畝產幾何,不必對外宣揚。優級種,一粒不準外流,給我守好了,那是明年收成的根基。良級種,是咱們手里的硬通貨,怎么換,換什么,待我細細思量。”
他頓了頓,“至于一級糧,按在冊的員工每戶每人(961150人)二百斤馬上分下去。要讓每一個干活的人都知道,只要出力,就能吃飽飯,吃自己種出來的飽飯。”
糧倉,依舊是這幅豐收圖景中最深沉厚重的底色。
潞城西部的溶洞群入口,閘門大開。
武警部隊的士兵們荷槍實彈,警惕地守衛著這條通往山中寶庫的咽喉要道。
洞內,經過加固拓展的巨大空間里,干燥陰冷,一袋袋封裝好的優級麥種和良級兌換糧堆積成山,仿佛金色的山巒。
這里是長治戰略儲備的核心,一百二十萬立方的龐大容量,足以吞下這驚人豐收的大部分精華,為林永年口中的底氣提供最堅實的物質支撐。
夏收的熱浪漸漸平息,打谷場恢復了空曠,田野里只剩下整齊的麥茬。
糧在手,心乃安。
這自產、自選、自儲、自用、并可對外交換的巨量糧食,構成了一套完整且封閉的內循環體系,成為了領航者公司和林永年掌控之下最強大的穩壓器。
一個將命脈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的長治,正以一種沉默而自信的姿態,屹立在1914年的華北大地之上。
它的富裕,不張揚于外,卻深植于那遍布群山的倉廩之中,體現在那即將按1:10比例換回外部資源的良種之上,更融入了近百萬員工每日餐桌上的面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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