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漸漸加熱,蒸汽緩緩升起,通過細長的導管,進入冷凝部分。
時間一點點過去,冷凝管出口處,終于匯聚起極細微的水珠,一滴,兩滴,緩慢地滴入下方接取的精油分離瓶中。
張靜淑湊近了去聞,那滴落下來的液體,帶著溫熱的水汽,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與小米香氣同源的清雅味道!
但這味道太淡了,幾乎被銅器本身微量的金屬味和水的味道所掩蓋。
她不甘心,想了想,又換了一種方法。
取來一小盅味道最清淡的茶籽油,將一把小米細細研磨成粉,投入油中,隔水緩緩加熱,試圖讓油脂將那香氣成分萃取出來。
小小的靜室里,只剩下文火加熱油脂的細微聲響和彌漫開的、越來越濃郁的米油混合氣味。
這一次,效果似乎明顯了些。
待油冷卻后濾去米渣,那原本清澈的茶籽油變成了淡淡的金黃色,湊近一聞,確實帶上了幾分溫潤的米香,但那縷標志性的、令人心曠神怡的蘭花香韻,卻依舊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紗。
張靜淑看著杯中淡金色的油脂,嗅著那似是而非的香氣,非但沒有氣餒,眼中反而亮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而好奇的光芒。
這小米的香氣,果然與眾不同。
尋常的蒸餾和油浸法,似乎難以將它最深層的魂靈捕捉出來。
它就像一個矜持的大家閨秀,不肯輕易將最動人的一面示人。
這種挑戰性,恰恰激起了張靜淑久違的、近乎執拗的興致。
她平日里閑來無事,唯有搗鼓這些香膏水粉能得些樂趣,如今竟似摸到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她望著那套精巧卻無力的小蒸餾器,又看了看桌上那些尋常的花草原料,第一次生出一種器不利,料不精的感慨。
“看來,得換個法子…”她輕聲自語,指尖輕輕敲著桌面,目光再次落回那碗已經微涼的小米粥上,眼神灼灼,仿佛要看透那香氣最本源的秘密。
她凝神片刻,忽地起身,從多寶格深處取出一只從未動用過的錦盒。打開來,里面是幾塊色澤沉郁的香脂——那是去歲托人從南洋帶回的極品龍腦與乳香,她一直舍不得用。又尋出一個小巧的琉璃缽,將其置于溫水中隔水加溫。
接著,她取來今日新送來的、未曾烹煮過的林家村小米,并不多,只一小把。她不用石臼,只將米粒置于光滑的青瓷盤中,用琉璃杵的圓頭,耐心而輕柔地碾壓、研磨。她不敢用力,生怕摩擦生熱或破壞了什么,只憑著腕力一點點將米粒碾開,讓那蘊藏著芳魂的胚乳暴露出來。
空氣中,那清雅的蘭花香似乎比方才更清晰了些許。
琉璃缽中的香脂已漸軟,她用小銀匙挑出少許,與碾好的極細米漿緩緩混合。這一次,她不再加熱,只借著香脂殘余的溫軟,用銀匙朝著一個方向,極有耐心地慢慢攪動、糅合。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那龍腦與乳香本身清冽、略帶辛意的香氣,在與細膩米漿融合的過程中,竟似被那溫潤的米香悄然中和、包容。而那原本難以捕捉的蘭花香韻,此刻卻像是尋到了絕佳的依附,被油脂緩緩地、持續地牽引出來,絲絲縷縷,滲入其中。
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雅中透著暖意、純凈又不失底蘊的復合香氣,在琉璃缽中漸漸生成。
張靜淑停下動作,屏息凝神,湊近那琉璃缽深深一嗅。
眸中驟然亮起難以置信的光彩。
成了!
雖只是雛形,香氣遠不如小米粥烹熟時那般綻放,但其清雅的底蘊、那種難以喻的天然靈韻,竟真被她用這最笨拙卻也最溫柔的法子,初步挽留了下來!
她看著琉璃缽中那點淺金色的、尚顯粗糙的混合物,心臟因這意外的成功而輕輕鼓動。
原來,非是蒸汽之力,非是猛火熱油,需得以此等柔緩之力,徐徐圖之,方才能靠近那香魂一二么?
她放下銀匙,指尖微微發顫,卻不是因疲憊,而是源于一種發現新天地般的激動。
窗外春光明媚,而她這間飄滿異香的靜室,卻迎來了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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