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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治縣那些已將祖產田畝換成了一疊疊“治實業債券”“航者公司股權憑證”鄉紳地主們,卻絲毫感受不到放晴的輕松。
他們或獨自站在自家高門樓前,或三五成群聚在熟悉的茶館雅間,目光卻都不約而同地投向窗外那片曾經屬于他們、如今已變得陌生而遼闊的土地,臉上只剩下一種近乎呆滯的震撼。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潞城縣衙對面茶館的二樓雅座,李員外望著窗外遠處平整如鏡、覆蓋著新鮮細土的田野,喃喃自語。
三天前,這里還是人吼馬嘶的戰場,如今卻靜謐得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有田埂上那些持槍肅立、如同釘子般的士兵身影,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結束的驚心動魄。
“何止是神”旁邊張員外的臉色更復雜,震驚中夾雜著一絲后怕和難以喻的慶幸,“通知說第六日下雨,真就第六日下雨!分毫不差!那那領航者公司,難不成真能掐會算?呼風喚雨?”
他們這些世代與土地打交道的老財主,最清楚靠天吃飯四個字的分量。
一場及時雨對搶種意味著什么?那是老天爺賞臉!
可領航者公司,居然能提前五日就篤定地通報五日晴空,六日有雨,并且以此為依據,發動了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會戰!這份對天時的掌控力,在他們看來,近乎妖異!
更讓他們頭皮發麻的,是那席卷全縣、如同戰爭動員般的組織能力。
“三百萬畝!那可是三百萬畝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地主,聲音發顫地伸出三根手指,仿佛這個數字燙手,“老夫活了大半輩子,見過大災年流民四散,也見過豐年佃戶忙活,可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百萬之眾!
一聲令下,如臂使指!
從水庫放水調蓄,到種子分發轉運,再到田間下種耙壓,環環相扣,一絲不亂!”
他想起前幾日隱約聽到的、從城外傳來的那震天動地的號子聲,那絕非散兵游勇能發出的動靜,那分明是一支紀律森嚴、目標統一的大軍在作戰!
而這支大軍的統帥,不是督軍府的將官,而是縣府林永年!
“還有那些林家村的人,”另一個地主接口,語氣帶著難以置信,“我莊子上原先的老佃戶,回來說了。那林家村去的師傅,兇得很!盯著下種的深度、行距、密度,差一絲一毫都不行!
種子撒多了心疼?不行!必須按他們定的量,多兩成!田埂上還有娃娃兵(指少年團)拿著尺子量!后面跟著扛槍的兵爺,這哪是種地?這分明是軍令如山倒啊!”
他們親眼看著,或者說被迫旁觀著,自己祖祖輩輩視為命根子的土地,在短短幾天內,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高效且帶著鐵血紀律的方式,徹底改造。
舊的地界被無情抹平,千百年形成的耕作習慣被粗暴地打斷、重塑。
那些曾經在他們面前唯唯諾諾的泥腿子,穿上統一的深藍工裝,在統一的號令下,按照統一的標準,埋入統一規劃的土地。
這種力量感,讓他們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顫栗。
這不是他們熟悉的、依靠宗族情面、小恩小惠和租佃契約維系的鄉村秩序。
這是一種全新的、建立在嚴密組織、統一意志和強大執行力基礎上的龐然巨物!
李員外低頭看著手中精美的紙片,上面的數字和印章曾經讓他覺得分量十足,此刻卻感覺輕飄飄的,仿佛承載不了眼前這令人窒息的現實。
“這股票真能換來那林縣長說的紅利?”他的語氣充滿了前所未有的不確定。
領航者公司展現出的,已經不僅僅是賺錢的能力,而是一種改天換地、重塑規則的恐怖力量!跟著這樣的力量,是吃肉喝湯,還是被這鋼鐵洪流碾得渣都不剩?
茶館里一片安靜。只有窗外清冷的秋風,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掠過那些被統一翻耕、播下領航者印記的遼闊田野。
地主們端著早已涼透的茶盞,望著那片曾經熟悉、如今卻充滿未知力量的土地,久久無。
一種更深沉的、遠超失去土地的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纏繞上他們的心頭。
他們隱隱感覺到,長治的天,是真的徹底變了。
而他們手中那疊代表著舊時代土地價值的紙片,在這股改天換地的洪流面前,究竟價值幾何?
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他們能做的,只剩下等待,等待著那張名為紅利的支票,或者,等待著被時代徹底拋下的判決書。
雨還在下,帶來的卻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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