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瓦匠?好!看到那邊掛工字藍旗的棚子沒?
去!報你的名字,查驗手藝!
過關就簽契,領工裝,分住處,明天上工!”
他手指向廣場一側,那里有專人負責考核登記各類工匠。
另一個登記員面前是個半大少年,眼神怯懦:“十…十四?沒手藝?識字不?…也不識?”
登記員皺了皺眉,隨即語氣斬釘截鐵,“去!看到那邊學字藍旗下排隊的地方沒?排隊去!報年齡,驗身板!進了少年團,管吃管住管識字學本事!將來出息大著!”
少年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學字藍旗下,幾個穿著草綠色軍服、但顯得格外精神挺拔的年輕人(正是林家村少年團的骨干),正大聲招呼著年齡相仿的少年人排隊登記。
他們臉上帶著蓬勃的朝氣,與周圍災民的灰敗形成鮮明對比,像荒漠里突然冒出的一片生機勃勃的小樹苗。
少年眼中的怯懦,瞬間被一種強烈的渴望取代,他用力點點頭,轉身就向那片綠色跑去。
一個婦人抱著兩個更小的孩子,滿臉惶惑:“官爺…俺…俺啥也不會,就…就能出把子力氣…孩子他爹路上沒了…這兩個小的…”她聲音哽咽,帶著無盡的卑微。
登記員的目光掃過婦人憔悴卻帶著不屈神色的臉,又看了看她懷里懵懂無知的孩子,語氣緩和了些:
“能出力就好!
看到力字藍旗沒?
那邊登記壯勞力!包吃住,按勞計工分,工分能換糧換錢!
至于孩子…”
他頓了頓,指向另一片相對安靜、由幾位面容和善婦人照看的區域,“五歲以下,還有實在干不了重活的老弱病,先去養字區!縣里統一照管,先養好身子骨!等你能站穩腳跟,或者孩子大了,再做打算!契書里都寫得明明白白!”
婦人順著指引看去,養字區雖然簡陋,但至少干凈,有幾個婦人正給更小的孩子喂著溫熱的米湯。
她緊繃的肩膀微微松垮下來,眼中含淚,對著登記員深深地、幾乎要彎到地上的鞠了一躬,然后抱著孩子,步履蹣跚卻目標明確地朝著力字藍旗的方向走去。
“安家立業功德契”——這份對賭協議,終于被擺到了臺前。
“這是份對賭的契約!賭的是你肯下力氣,守規矩,跟著大伙兒把這水庫、這荒地,按章程、保質量地干完、干好!”
“只要工程完工,經驗收合格!你!”(宣講員聲音拔高,手指有力地指向面前的人群)“憑著你在這契約上按下的手印,憑著你在這工地流下的每一滴汗!就能堂堂正正地登上領航者公司的正式員工名冊!青磚白瓦的暖窩,憑你掙下的工分,按章程,該有就有!這是領航者給你、給每一個盡心盡力之人的白紙黑字、板上釘釘的保證!”
“但!”他聲音陡然轉厲,如同鐵錘敲擊,“契約有期,功過必錄!偷奸耍滑,背信棄義,壞我規矩,損我根基,耽誤了工程、壞了質量的,契約作廢!一粒米、一片瓦都拿不走!該罰的,也絕不姑息!這不是兒戲,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拿你今日的力氣和規矩,換明日那份穩穩當當前程的契約!想清楚!”
“現在,愿意賭上這身力氣、守這方規矩,跟著大伙兒把這工程干成、干好,掙下那份正式員工名分和暖窩前程的,上前來!按手印!”
話音落下,短暫的寂靜。
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那深藍布幔上的契書,看著旁邊那盒殷紅的印泥。
那紅色,刺眼得像血,又滾燙得像火。
片刻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嘯般的回應!
“俺按!”
“給俺按!”
“這條命,搏了!”
無數只或粗糙、或稚嫩、或顫抖的手,爭先恐后地伸向印泥,再重重地、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按向那寫著安家立業四個大字的契約末尾。
一個個鮮紅的手印,如同點點星火,烙印在紙上,也烙印在這些掙扎到最后一刻、終于抓住希望繩纜的靈魂深處。
廣場四周高大的布告欄上,新貼出的巨幅告示被無數目光灼燒著。
最頂上是四個濃墨重彩、力透紙背的大字——“安家!立業!”下面,則是密密麻麻的分流安置點示意圖和簡明章程。那深藍的布幔,那鮮紅的手印,那巨大的安家立業,共同構成了潞城之外,另一幅關于掙扎、抉擇與渺茫卻無比真實之希望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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