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專家公寓寬大的玻璃窗,將會議室長條桌上鋪著的巨幅基地平面圖照得清晰明亮。
九點整,基地總指揮部會議室里座無虛席。
長桌一側,是以總顧問施密特為首的德方顧問團,人人面前攤開著厚厚的筆記本和工程進度表,神情嚴肅專注。
另一側,是蘇承業、漢陽鐵廠調來的陳志遠、李振邦等中方技術組長,以及首席翻譯吳文淵、沈夢溪。
后排則坐著部分核心翻譯助理,隨時準備接力。
空氣里彌漫著新油漆、咖啡和紙張的味道,更彌漫著無形的壓力與期待。
施密特站起身,沒有多余的寒暄,他身后的助手維爾納·菲舍爾立刻將一張巨大的橫道圖掛上墻面。
上面密密麻麻的線條和方塊,以醒目的紅色箭頭指向一個終點——1914年4月3日。
旁邊用中德雙語標注著:全系統貫通投產日。
“先生們,”施密特的聲音不高,但異常清晰,吳文淵幾乎同步進行著翻譯,“我們只有七個月。從現在算起,二百一十二天。”他手中的細長木桿重重地點在那個紅色箭頭上。
“這七個月,必須完成所有設備的安裝、調試、聯動試車,直至產出第一爐合格的生鐵和鋼錠。
這是合同賦予我們的目標,也是我們必須達成的目標。”
施密特的目光掃過中方眾人,尤其在蘇承業臉上停留了一瞬,“為此,我們制定了分秒必爭的計劃。
設備安裝的核心窗口期是未來四個月。
這期間,氣候是最大的敵人,我們必須搶在嚴冬徹底封凍前,完成所有室外大型構件的吊裝和主體設備的就位。”
他手中的木桿沿著橫道圖移動,指向一系列緊密排布的藍色方塊:
“選礦線基礎完成…高爐本體安裝…平爐砌筑開始…發電廠汽輪機吊裝…每一個節點,都如同精確的齒輪,不容錯位。
一個環節的延誤,將導致整個鏈條的崩潰。”
“與此同時,”
施密特的話鋒一轉,木桿指向橫道圖下方一條貫穿始終的綠色長條,其終點遠遠超出了紅色的投產箭頭,延伸至三年后,“是人員培訓。這才是真正的基石,是鋼鐵基地長久運行的血液。”
他看向陳志遠、李振邦等漢陽鐵廠來的骨干,“諸位組長經驗豐富,但新設備、新工藝、新標準,需要系統性的學習和掌握。
我們的技術員將指導你們的團隊,但最終的操作、維護、乃至未來的改進,都要依靠你們自己培養出來的人。”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那些后排年輕的中方面孔:
“這六十六名技術員和學徒,必須在未來的三年里,完成從認知到熟練,再到精通的蛻變。
這甚至比安裝設備更難。
因為設備不會出錯,但人會。”
他的話像一塊巨石投入水面,中方人員的神色明顯凝重起來。
會議室里只有吳文淵清晰平穩的翻譯聲在回蕩。
蘇承業微微蹙眉,七個月的投產壓力已經如同泰山壓頂,施密特卻又拋出一個為期三年的培訓計劃,而且將它與投產后的穩定運行直接掛鉤。
時間,成了懸在頭頂的雙刃劍。
漢斯·克虜伯適時地開口,打破了沉默:
“施密特顧問的計劃是嚴謹的。
投產是沖刺,但培訓是長跑。
沒有合格的操作者,再先進的設備也只是昂貴的廢鐵。
我們必須并行推進。”
他看向蘇承業,“蘇先生,這需要貴方提供絕對的支持。
培訓需要時間,需要場地,需要讓學徒們有足夠的機會上手操作,哪怕是在調試階段,也要在安全可控的前提下參與進去。
這意味著,在某些時候,可能會影響安裝調試的純粹速度。”
這幾乎是在明示一個巨大的矛盾點——趕工期的緊迫性與保障培訓質量的耗時性之間的沖突。
陳志遠忍不住開口了,帶著漢陽鐵廠老工長特有的直率:
“施密特先生,我們理解培訓的重要性。
但七個月投產,時間太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