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承業幾乎是魂不守舍地將林硯那“分文不付”的口信,帶給了漢斯·克虜伯。
他預想中的暴怒、拂袖而去并未發生。
漢斯那雙銳利的藍眼睛在聽到這近乎荒謬的要求時,先是瞬間凝固,隨即瞳孔深處爆發出一種探究光芒!
他屏退左右,只留下最信任的翻譯:
“蘇先生!請您務必、務必將我的請求轉達給貴府!我,漢斯·克虜伯,代表德意志禮和洋行及克虜伯家族,請求與貴府的林硯先生進行一次秘密的、不受打擾的面談!就在今晚!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悉聽尊便!”
漢斯的反應,讓蘇承業頭皮發麻。
他看不懂這個德國人眼中的態度,但隱隱感覺,硯兒那看似不可能的要求,似乎真的引起對方的興趣!
深夜,月華如水。
蘇府側門悄然開啟,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轎車無聲滑入。
漢斯·克虜伯身著便裝,在蘇承業的引領下,穿過寂靜的回廊,來到一處守衛森嚴、燈火通明的書房。
書房內陳設古樸而厚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與檀木氣息。
林硯已端坐于一張寬大的紫檀書案之后。
他換上了一身素凈的月白綢衫,小小的身軀在巨大的書案映襯下更顯幼小,然而那沉靜如淵的氣度,卻讓踏入書房的漢斯瞬間收起了所有因對方年齡而產生的輕視。
書案上,一盞明亮的汽燈將林硯的面容映照得清晰無比。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
漢斯甚至沒有落座,他站在書案前,微微躬身,目光灼灼地直視林硯,用帶著濃重口音卻異常清晰的中文開門見山:
“林先生!貴府提出的條件令人震驚!請恕我直,這超出了商業談判的常規范疇。禮和洋行,乃至克虜伯家族,皆以鋼鐵與機械立身,從不做無本的買賣。480萬兩白銀的設備,分文不取?”他深吸一口氣,強壓著翻騰的情緒,“這需要何等驚人的理由才能說服柏林?說服我的家族?”
林硯抬起眼眸,平靜地迎視著漢斯銳利而充滿壓力的目光。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被質問的窘迫,只有一種超越年齡的從容。
他沒有直接回答漢斯的問題,反而拋出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聲音清越而平穩:
“克虜伯先生,您覺得,貴國德意志帝國,現在最缺什么?”
漢斯一愣,下意識地回答:“鋼鐵!強大的海軍需要最好的裝甲鋼!工業需要…”
“不。”林硯輕輕打斷了他,那清脆的童音在寂靜的書房里帶著奇異的穿透力,“鋼鐵,你們有克虜伯。但有一種東西,你們的皇帝陛下,你們的提爾皮茨海軍上將,你們的工業巨子們,正為之夜不能寐。它比黃金更珍貴,是驅動鐵甲戰艦、奔馳機械、照亮城市的血液。”
漢斯的呼吸猛地一窒,一個詞幾乎要脫口而出!
林硯沒有給他機會,繼續用那平淡卻字字千鈞的語氣說道:“是石油。”
書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漢斯·克虜伯的臉色驟變!石油!這正是德意志帝國迅猛擴張的海軍和工業機器下,那根越來越緊的絞索!本土資源匱乏,嚴重依賴進口(尤其是英國控制的來源),這已成為帝國最高層的戰略焦慮!
林硯仿佛沒有看到漢斯劇變的臉色,他身體微微前傾,小手按在書案光滑的桌面上,目光如炬,直視漢斯的眼睛,拋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賭約:
“克虜伯先生,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賭局很簡單:就賭我今日提出的‘不付錢’之議,貴國柏林總部,最終是否會同意。”
“若您輸了,”林硯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洞悉一切的弧度,“合同要改為貴司要為領航者公司提供全部費用(以馬克計算)的十年期無息貸款,到期領航者公司返還所有的馬克,且合同的時間要改為12個月。”
“若我輸了,”他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令人心悸的份量,“領航者立刻支付480萬兩白銀的全部款項,”
漢斯的心臟狂跳!這個賭約本身已經足夠瘋狂!
但更瘋狂的是林硯那無與倫比的自信!
他憑什么篤定柏林會同意這種“白送”的條件?
“賭注是什么?”漢斯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林硯笑了,那笑容在汽燈光下,帶著一種孩童的天真,卻又蘊含著洞穿迷霧的深邃。
他緩緩豎起一根手指,聲音清晰地送入漢斯耳中,如同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