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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勸墾章程》

      縣府議事堂內,窗明幾凈,卻彌漫著一股無形的滯澀。

      新任縣佐蘇伯鈞端坐主位,面前攤開那份他精心擬定的《勸墾章程》。

      縣長大人坐在上首,面色溫和,帶著鼓勵的笑意,畢竟這章程在縣署內部已得了他的首肯,算是一樁體面的政績開端。

      堂下坐著的人,才是今日真正的“考官”:幾位須發皆白、在當地德高望重的鄉賢耆老;幾個穿著體面綢衫、代表晉城商會的掌柜;還有十幾位來自各鄉各里的里正,臉上刻著風霜,也帶著慣常的謹慎。

      蘇伯鈞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將章程的核心內容,優先勘察水源、開墾荒地、三年免賦、貸種助農——條分縷析地宣講了一遍。

      他講得投入,眼中帶著對藍圖實現的希冀。

      然而,他話音落下后,堂內卻陷入了一片令人難堪的沉默。

      空氣仿佛凝固了。

      鄉賢們垂著眼皮,慢悠悠地捻著胡須,不置一詞。

      商會的掌柜們互相交換著眼色,臉上掛著客套但疏離的微笑。

      里正們則大多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仿佛那上面有金子。

      終于,一位年紀最長的鄉賢,王老太爺,慢吞吞地開口了:“蘇縣佐心系黎民,志存高遠,老朽感佩。”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只是…這開荒之事,古來有之,非一日之功。眼下旱魃肆虐,人心惶惶,青壯勞力自家田里的活計尚且顧不過來,哪有余力去開墾那生地?生地變熟田,少說也得兩三年的光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他這話像是打開了閘門。

      商會代表,一位姓趙的布莊掌柜立刻接上,笑容可掬卻綿里藏針:“王老說得在理。再者,這貸種子、貸農具,聽著是好事。可縣里庫銀…咳,想必也艱難。這錢糧貸出去,秋后若是收成不好,或是遇上賴賬的,這窟窿誰來填?我們商會小本經營,捐些米糧救急尚可,這長線的投入,實在是力有未逮。”他輕輕巧巧就把“貸”的風險和商會可能的“捐”劃清了界限。

      “是啊是啊,”另一位里正愁眉苦臉地附和,“蘇縣佐,不是我們不想響應。您看看這日頭毒的,地都冒煙了。壯勞力都派去找水、守水,剩下的老弱婦孺,能守住自家那點苗子就不錯了。開荒?那得多少人力?還得是壯勞力!人都累得脫了形了,哪還有力氣去刨生地?萬一累出個好歹,誰擔待?”

      “荒地多是貧瘠,水源難尋是其一。”又一位里正補充道,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就算找到了水,引水修渠又是一大筆開銷,這錢糧人力從哪出?章程里說得輕巧,免賦三年是好,可開荒頭幾年收成能有多少?怕是連糊口都難!百姓們算盤精著呢,看不到實實在在的米糧進倉,誰肯去干這吃力未必討好的活兒?”

      反對的聲音七嘴八舌,理由五花八門,核心卻出奇的一致:時機不對,成本太高,風險太大,百姓沒動力,我們(鄉賢、商會、里正)不想或無力承擔額外的責任和投入。

      有限的幾聲“蘇縣佐想法是好的”、“章程立意甚佳”之類的場面話,淹沒在實質性的質疑和推諉之中,顯得蒼白無力。

      蘇伯鈞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他預想過推行會有阻力,但沒料到阻力會如此之大,幾乎是全方位的冷水和軟釘子。

      他上任伊始,根基未穩,面對這些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和根深蒂固的保守思想,那份充滿干勁的藍圖,此刻顯得如此單薄無力。

      縣長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些,端起茶杯啜飲,眼神飄向窗外,暫時置身事外。

      議事堂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那份凝聚了蘇伯鈞心血的《勸墾章程》,靜靜地躺在桌上,仿佛成了一張無人問津的廢紙。

      推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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